又重读毛姆的《面纱》。
书的最后一页,毛姆写道: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心中却感觉到了那种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快乐地接受的力量。
女主角基蒂最后对她的父亲说:“没有灰心,我还有希望和勇气。”她最后还说,要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自由、独立的人,我过的愚蠢、可恨,我不能让她这样。在这之前,其实我一都不喜欢基蒂。年轻时因为长的漂亮而做作,为了面子与沃尔特结婚,婚后出轨。后来,丈夫和母亲都离世,家人并不想和她一起生活。她所依赖的情感线一一断裂。
在她独自一人时,幡然醒悟,又开始充满希望地生活。
小说当然可以如此,然而,现实生活往往不能复制。《面纱》这本小说的故事发生在香港,一个近百年来都无比繁华的国际都市,在《面纱》的时代如此,在当代更如此。
我对香港的绝大多数印象,都停留在曾经看过的TVB剧里。剧集里塑造的香港人的生活令人向往,和谐的工作气氛,优渥的居住环境,专业精干的做事风格…..后来,当我亲身去过香港几回后,才发现这一切只是一个片面的假象。
拥挤的街道、逼仄的空间、高压的环境,让这个城市的人,行动变的迅速,表情却变的僵硬。
看电影《一念无明》时,反复在脑中想起《面纱》里描述的香港,想起我想象中的香港以及亲眼看到的香港,还有此影片中表达的香港。这些好坏一同交织混合时,早已分不清真假虚实。影片从头到尾都很压抑、痛苦、沉闷,是一种情绪到了喉咙处的堵塞感,眼泪卡在眼眶打转的不甘和无可奈何。
阿东的妈妈曾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无奈到香港后嫁给了一个货车司机,从此抱怨的人生拉开序幕。丈夫的长年不在家,她身患重疾,只有大儿子阿东在家照顾。妈妈把所有的痛苦怨恨都发泄在阿东身上,造成阿东得上燥郁症,错手杀了母亲。从精神病院出来的阿东,住在爸爸租的十平米不到的夹板房里。
找不到工作、邻居的排挤、女朋友的控诉、好友跳楼。这些让阿东曾经依靠的感情线,一根根再次断裂。阿东一直在母亲死的阴影里走不出来,又在和父亲的相处中充满了恨意,恨父亲当初不管家人。作为父亲,他一样很无奈。当初总是不回家,是想多赚钱,也怕一见到老婆就惹她烦,索性就离她远点。
就这样,阿东的父母、女朋友,这几个人都在互相控诉、互相怨恨,互相放不下他人,又折磨自己。这些痛苦的源头不知从何说起,似乎是家庭的悲剧,一个爱抱怨的母亲和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造成的?或者更多是香港这个城市的环境所逼迫的?
电影的最后,并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全线崩溃的阿东,想要弥补伤害却不知所措的父亲…..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接近现实生活的情况了。
尽管电影倡导的是希望大家关注这样的人群,给身边的人关爱,对陌生表达善意,但是,香港真的就因此变的热情温馨吗?我想不会的。人与人之间的伤害,可以像大多数影视剧一样抱头痛哭之后,一笑泯恩仇吗?那也是不可能。那些植入在心底里的怨恨和执念,有时候,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在小说《面纱》里,一向下笔刻薄的毛姆给了女主角基蒂一个重新生活的结局,让她在伤人伤已之后,知道止损,知道去寻求一条自我平静安宁之道。在也别人给的伤痛之中,找回自己的感情。她不希望女儿过自己的生活,希望她变得自由、独立,不依赖他人。
她承担起了做为一个人一个母亲该有的责任。如果《一念无明》里的母亲,在当初不把自己对于生活的怨恨对丈夫的不满,转接到儿子身上,不那无情残酷,一切会不会又是一番结局呢?
片中的父亲有一句台词说:想要做个混蛋很容易,遇到问题撒手不管就行了。可是,什么都能交给别人去做吗?
看这个片的时候,我是矛盾的。我们一直认为亲情就是要不离不弃的相守,成熟之后,我有时候也认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同样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罪要受。放不下过去,放不下怨恨,绑着别人,也困着自己。
面对、接受、放手。对,这其中,我没有说到原谅,原谅无法说说而已,现实生活也没有处处的大团圆,动不动就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只要我们运行在当下的轨道当中,就会生生充满着遗憾和伤痛。
我们所依赖的所有安全的、稳固的感情线,都会断开。这是一种如地球吸力一样不可抵抗的现实,那要怎么办呢?唯有在我们还在正常地生活时,建立自己内心的只属于自己的情感线。
在小说《面纱》里,修道院长对基蒂说:无论是工作中、在享受中,你都无法得到平静。只有在你的灵魂里才能找到平静。全片中所有的人都在自我认为的困难之下选择了某些程度的逃避,唯有阿东承担了所有的责任,最后,病的当然也是他。
小说《面纱》和电影《一念无明》,是两个截然相反的AB面。我之所放在一起说,并不是因为它们同时发生在香港这个牵强的理由。是因为,我在这两个作品里,都看到过怨恨、绝望。同时,也小心翼翼地生出一些期待,盼望着这些受过伤的人,不再去伤害他人,期盼着,被伤害的人,依然在内心有最原本的情感在流动。
生而为人,一切的痛苦,都无法避免,只愿,真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