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洞万万没想到,这一天,她会跟她娘一起,把自己当宝贝疙瘩藏了一年的爱心相簿,一把火点着,而且毫不犹豫的冲进下水道里。
当然,此处毫不犹豫的是指洞洞的娘。
洞洞的娘一边撕,一边烧,一边冲。保持了半辈子的温柔贤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这位算起来也养尊处优了20好几年的中年妇女终是敌不过内心愤懑的召唤,恶狠狠瞥一眼心虚的洞洞,再恶狠狠的瞪一眼还在燃烧的相簿,憋了好久,
“臭不要脸!”
火苗里窜动的的相簿封面好像化成一张嘲讽的脸,封面上彩笔写着的“洞洞与来饭”慢慢褪去了鲜亮的色彩,好像一只再也飞不动的枯叶蝶,微微呼扇着羽翼,带着曾经自在飞舞的回忆,不甘心的扑向生命最后一刻。
(一)洞洞刚刚遇见来饭的时候,正值公司人事部门对户外拓展有着谜一般执着的时候。
那时候刚毕业的洞洞离开温暖的南边小镇,拖着行李箱,揣着银行卡,幻想着自己是劲霸男装的主角一样,内心叫嚣着“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迷样自信,踏上去北方T城的火车。
九月的秋老虎劲头正盛,刚到目的地,坐了20多个小时火车的洞洞就想说先冲个凉,洗去一身风尘,就这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洞洞就遇见了来饭。
除了性别属性不同,来饭基本上跟洞洞一样。
实在要说还有点不同的嘛,大约是这位在公司安排的宾馆里还脚蹬Nike阿甘球鞋,而且这鞋还都一尘不染的家伙,很明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
而我们听到叩门声就心大的开门的洞洞,此刻肿着一张眼袋掉到鼻子上的素脸,单眼皮的小眼睛上还驾着副黑框,穿着洗到都掉色的白T...活像第一次用水洗过头发洗过澡的刚出月子孕妇。
“嘭!”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洞洞躺在床上内心非常地不忿,尼玛!我初入职场的美好的开始呢?成为万众瞩目的目标呢?这不先手就输给了对手么!尽管这对手是个男的!
这时候洞洞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虽然打开门功夫就那么几秒,虽然眼镜片厚的快跟酒瓶底一样,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那一见之下,见猎心喜了。
没错就是见猎心喜。
晚上同房间也是同一学校的校友小方回来问洞洞,说奇怪怎么不见她在宾馆楼下大厅跟大家一起吃西瓜。
洞洞一脸茫然
小方说,“之前不是有个叫来饭的新同事过来叫咱们楼女生吃西瓜么?”
洞洞咬紧大门牙
小方接着说:“对了,那新同事人不错哦,据说人力资源部让他叫新同事聚一下的,他连东西都还没来的收拾。”
洞洞心想,怪不得人球鞋还没换
小方:“其实吧...女生们都在说他性格也好,人长得也不错,适合当队长。”
洞洞怒,那怎么没见的叫她吃西瓜,区别待遇!说不准人还在人资那给她扣了个不合群的帽子,心机男,腹黑男,洞洞心愤,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职场竞争么?这是一劲敌啊!
(二)洞洞与来饭第二次正面相对,是在新同事第一次正式聚会上。
当然不是人资组织的会面,就相当于大学新生第一次搞活动一样,只不过鉴于这是第一次类似于网络论坛的线下面基活动一样,大部分人甚至更重视这第一次非正式会谈。
说不准这就是建立以后职场人脉关系的第一步,洞洞内心握拳,一定要让大家感受到我的热情,fighting!
在那个还没有某可以开黑的手游的年月,线下聚会能让场子迅速热场子的玩法莫过于玩游戏了,而这其中,最经典的又莫过于“真心话大冒险”。
这次的洞洞运气好到爆棚,把把都抽不中她,于是三八两把后,喝着哈啤翘着脚丫撸着串儿,她这人来疯的毛病就犯了。
“诶诶诶,我说我们这次玩大一点哈,如果谁被抽中了,男的就说自己有没转职魔法师,女的啊,就说自己哪里最敏感,同志们,愿赌服输啊~嘿嘿嘿嘿嘿嘿嘿”
只见小方眼带嫌弃,不动声色的退出战局,众女生也纷纷被此洞厚过城墙的脸皮给打败,男生们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片起哄“来来来”
洞洞见火候刚好,眼瞟着不动声色的来饭,内心窃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见过我邋遢的一面,那我就让你在大家伙儿面前丢人。”于是手轻轻一扭,桌上的酒瓶就轻轻转动起来,滴滴溜溜,要停不停,好巧不巧,那瓶口正正对准着连输了几把的来饭。
小吃摊的灯光不太明亮,昏暗中,洞洞看不清楚来饭脸上的表情。
不过洞洞心想,这也绝对不会是让他太好过的表情。
最后来饭也没回答,惹得大家嘘声一片,大呼扫兴,直叫来饭不够意思,鉴于第二天还得接着岗前培训游戏,草草截止,众人败兴而归。
(三)洞洞和来饭的第三次正面对抗,是在分配语言学习小组的时候。
因为公司大多数新同事竞聘的都是海外岗,因此来的第二天,就进行了一次语言摸底考试,这对于英语已过六级的洞洞来讲,本来是不成什么问题,问题就出在,这公司居然还考察某东南亚小岛的岛语。
英语和岛语两级分化严重的洞洞与岛语和英语成反比的来饭自然而然就成了帮扶小组。
“哟,这是英语没及格呀~”
“不知谁连早上好的岛语也不会说啊”
显然两人是见了这第二面啊,实在也说不上平和。
知道人力资源部的正儿八经的宣布:最终语言考核不过关的,是要被刷掉的
已经签了三方的小白鼠们齐齐懵逼,“所以刷掉的意思是?”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人力资源不愧是最让人又爱又恨得牙痒痒的部门,“噢对了,刷掉会给你们赔付一定的补偿金的。”
哈哈哈哈哈,那这就尴尬了呢
哈哈哈哈哈,看来不认真点对待还是不行的呢
谁让私心里,洞洞她还希望给公司留个好印象呢
于是,每晚宾馆大厅,洞洞与来饭也开始认真的开始了“互帮互助”的学习小组了。
“selamat pagi , selamat siang”
光听声音的话,似乎这学习小组还有模有样的。
BUT,除了,桌上摆着一排排啤酒,以及这个“谁说错谁喝”的赌约
第一次正式对外语言交流,就在这灯红酒绿完全不益身心的气氛下尴尬的进行着...
第一回合洞洞喝了个微醺,朦朦胧胧中,她似乎看着对桌的的来饭并没有那么可恶,她想着我怎么能把个六级都没过的人数为敌人呢?(当然,这可能是六级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她只是想,也许,对面同样喝的微醺的人,也能有那样温暖的眉眼。
于是这晚结束的时候,洞洞用着刚学会的岛语,蹩脚的说“selamat tidur”
来饭先一脚走进电梯,帮她按住按钮
“孺子还是可教的嘛!”
“是是是,那当然比某些烂泥扶不上墙要强”
(四)也不知是不是一醉泯恩仇,反正洞洞和来饭的关系可以说在三次互怼之后,有了阶段性的破冰进展,已经进化到了正常交流的状态。
甚至洞洞不自觉的开始追寻人群中,追寻Nike阿甘的脚步
等到反应过来,洞洞暗叹,“尼玛,我至于这么颜控么?”
单眼皮的她这辈子最羡慕的是浓眉大眼,而来饭除了有这两样外还天生一副深邃到怀疑割过的双眼皮更让她垂涎欲滴了,更别说长的高,还明显可以看出白T下包裹的是经常锻炼的肉体的轮廓,美好的让人想犯罪。
她再次抿嘴,忍不住不忿道:“那家伙,怎么长的那么好!”
团建、培训、继续团建、继续培训
不知道是不是全国的人资培训课程都是这样,但在宾馆封闭式填鸭式强迫灌输了一堆企业文化后,这天,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周末。
刚认识的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尤其是对于一群来T城没多久哪儿都来不及去的年轻人来讲,趁着周末,那是必须出去逛逛逛个够。
于是这天在相簿里,洞洞和来饭第一次同框了,一群年轻人傻不拉几的在T市文化街前的大合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被挤在一起,姿势是大通货比V,而脸上都有点懵逼。
(五)人资刚通知小白鼠们转移阵地准备军训的那天。来饭借着晚饭的功夫,凑过来问洞洞,
“听人资说接下来就要去郊外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地儿,我们男生想问说你们女孩儿有人有需要的东西没,我们准备晚上出去采购”
洞看似漫不经心,内心暗喜,“所以呢?”
“嗯,想说加个联系方式的话,回头跟你们女生好联系”
“哦”
军训的最后一晚,人资一本正经的宣布
“大家准备个节目吧,就中秋晚会的时候”
新上任文娱部长小方于是大手一挥,钦定来饭和洞洞出演嫦娥奔月,推推眼镜,她给洞洞说了两字“机会”
洞洞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竞选文娱部长只为逃过上台演出
“道理我都懂,所以为什么是岛语版嫦娥奔月”
“剧本是男生那边出”
洞洞人生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尬舞是怎么来的,如果旁白是岛语,主角不用一句台词的话,换了谁,也是觉得尴尬的。
特别是,主人公两人全程动作只是机械式的旋转跳跃
小方对此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只有两天我们也没办法”
洞洞对此唯一比较满意的是,至少她不用像来饭一样,还需要半裸表演秀肌肉。
只是来饭对此也无多言,这种破坏形象的事情,洞洞原以为他不愿接受的,她忍不住内心泛起了点粉红的涟漪,也许来饭也有同样的小心思呢?
总之,当晚的演出还是比较成功的。毕竟,尬舞现场的搞笑程度深深将原本这出嫦娥奔月的惨剧,生生掰成了一出喜剧。
而演出汇报后,洞洞和来饭自然而然的走近了,就像在现实中,他们也成功将这出戏剧的悲剧演成了喜剧
其实在任何文艺作品中,嫦娥和吴刚都是一对儿
当然,我们都知道,他们也只是曾经是一对儿。
(六)其实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或者说,刚刚开始
最后的户外拓展上,有个项目叫原木攀登,是让两个人不带任何装备,攀上由几根原木组成的阶梯。
这个项目的难处是在两人的互相协作上,也就是,彼此用身体互当工具,协同攀爬,一般是女孩儿踩着男孩儿的手登上一阶原木,再由女孩儿伸手将男孩儿拉上来。
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操作上,原木真的很圆,而高度确实很高。
洞洞不意外的分到跟来饭一组,也毫不意外的一起攀到了最高处。
虽然这个项目鲜少有女孩儿能圆满完成,但怎么也难不倒也算是四肢发达的洞洞。
洞洞和来饭跨坐在最高的原木处,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两人不由的相视笑起来。
只是这次,洞洞清楚的听见来饭说
“洞洞,我喜欢你”
洞洞眨了下眼睛,又听见她毫不意外的下一句、
“洞洞,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洞洞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似乎有点不太明白剧情怎么好像按了快进键,然而她更意外的是,这播放器还好死不死的按了扩音键,因为接下来整个户外拓展的基地上,都能听得见来饭中气十足,饱含着掩藏不住欣喜的一声
“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是户外拓展的最后一天,也是洞洞和来饭在一起的第一天
然而,也是他们在一起的倒数第十天。
(七)所有的培训结束后,三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在十一放假前,人资照例让所有的小白鼠填写了职位意愿表,大家的意愿表似乎都很明确,目标海外,洞洞深以为,也许,未来在异国他乡有人陪伴也是不错的。
十一七天,洞洞和来饭就像这世上所有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恨不得变成一对连体婴。
就连让他俩请客吃饭的小方也禁不住酸臭味的袭击,抢先一步,吃了哥不知什么滋味儿的饭菜后,匆匆逃离饭局。
他们一起逛文化街,一起看电影,抓娃娃,吃饭...
没什么特殊的,毕竟,世上所有的情侣不都这样做的么。
有时候,他们也什么都不干,两个人就静静待在军训的休息室,一句话也不说。
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世上所有的情侣都喜欢黏在一起。
小方鄙夷到,“我看,你俩不如改名叫浆糊组合吧”
洞洞傻乐,“你错了,不是组合,是CP,我们是浆糊CP”
收假的最后一天,人资将职位去留通知情况工整的放映在大屏幕上,每个字都能清晰的看到,以至于洞洞一度怀疑是不是被投影仪的灯光闪瞎了眼。
“所以我是要被留在国外咯?而你马上就要出国咯?”
来饭一瞬间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刚认识的寡言酷少,唯一不同的是,他将洞洞一把搂在怀里。
洞洞哭了,她只是很无措。
因为很无措,那晚,洞洞一宿未眠。
(八)T市和东南亚岛国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洞洞和来饭还没来得及磨合的感情线,好像也永远差着着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说,你是不是忘了说晚安”
“我说,我昨天真的很生气”
“我说,我们别吵了好不好”
“我说...”
与来饭分别的六个月里,洞洞感觉T市不复热闹,曾经走过的文化街,和8路汽车,她偶尔也会遇到,然后随手拍上一张,想着发给来饭。
但是东南亚岛国的网络信号确实不好,经常是发不过去的。
洞洞选择把照片发给去了Z市的小方,跟她说:“你看,这里的夏天原来是这样的”
小方在Z市在她们曾腹诽过的人资任职,她没对变得多愁善感的洞洞经常性发过来的照片Or信息有多少评价,她一如既往爱直入重点,洞洞一向欣赏她的单刀直入,只是这次,洞洞觉得这把刀好像插进了心脏。
小方只回了一句:“来饭辞职回国了,但是,他定的机票是直飞J市”
洞洞有点方,霎时间头脑有点空白,她不知道该回复点什么。
洞洞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在下一个月,默默地打好辞职报告,简单的收拾了本来就不多的行李,然后不顾众人的阻拦,事实上T市除了仅有的几个同期也没多少熟悉的人,挽留就更谈不上了。
上司是个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平时最爱让洞洞干的事情就是让她整理文件,此刻,这位总是微笑示人的中年人一反常态,捏着辞职报告,看着洞洞恨铁不成钢,“你还年轻,你要想清楚,这值不值得。”
“我会自己负责。”
6月,洞洞如愿离开了T市...
(末)听到这里呢,洞洞的娘再一次忍不住用猛磕洞洞的头“得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怎么没见你用在学习上!”
洞洞破涕为笑,她抱住了母上大人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好啦,所以我不是最后回来了么?我多舍不得你俩老人家,更何况,我这也算是走南闯北了嘛”。
不要小看中年女人生气起来的可怕程度,洞她娘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有理她!这在洞的记忆力,那绝对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可载入洞家史册的创举。
“所以你待在J城,傻傻的找了一个月,然后看他跟别人结婚?”
“那不是他爷爷去世了,他要遵照他爷的意思,接收家里的生意么?”
洞她娘刷着马桶,又忍不住一记眼刀飞过来、
“就这样还哭哭啼啼一个星期,辞职去J城也不晓得跟爸妈商量,你呀你...”
洞的娘最后说:“女儿,不要轻易的将自己的真心托付出去”
洞洞点了点头,她想起刚回来的一个星期,将自己关在卧房里,没日没夜的暗自流泪。
她说:“好的妈妈,我知道啦,要拒绝只会浪漫的男孩,是吧”
洞她娘眉头稍舒缓:“我的意思是,你呀,在感情这方面还太幼稚,千万不要......”
(终)来饭离开T市飞往国外的那天,给洞洞留下的最后一个礼物就是这本未完成的相簿,也是洞洞一直都没有扔掉的物件。
在回来后的第七天,她万万没想到,那晚起床准备喝水的时候,看到床头,母亲伏在她的身边,眼角的泪迹未干。
那一刻,洞洞好像觉得过去的一年不过是一场梦。
梦里,不过是不懂事小女孩儿,不小心烧毁了一本珍视的华而不实的未完成的相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