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刚过,紧接着就进入了夏至节气。
一年中最令人难熬的酷暑悄然而至。温度日渐升高,阳光也变得更加炙热。热浪席卷着整个城市,路上的行人较往常少了很多,只有星星点点的路人擎着遮阳伞,低着头步履匆匆,整个城显得冷冷清清。
不知从何时起,一阵阵“滋滋滋滋……”,被热浪裹挟着,从四面八方传入了我们的耳朵。明明听得真真切切,却不知从何处而来,仿佛某处工厂传来的电锯声,持续不断;又仿佛在哪里似曾相识,转念想,原来是阔别一年的知了声在向我们发来夏天的问候。
望着窗外的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苍翠,我猜想树枝上肯定藏着一只只羽化不久的知了,而树的下方会有一颗颗附着黄色泥土的白白的蝉蜕,在向世人昭示什么是金蝉脱壳。
凡是有树的地方就有蝉鸣。知了作为夏天的使者,率性而不拘,择一棵绿树,尽情吸吮树汁,享受着树荫的阴凉,潇洒而又惬意。它们是天生的口技大师,能够长时间连续不断地发出同一个单音节,试想人类如此发出“滋”的声音,非得憋死不可;而它们绝对不是一个歌唱家,重复单调的叫声,没有优美的音色,也没有动人的旋律,尖锐而刺耳;它们应该被评为劳动模范吧,一整个夏天,从日出到日落,日日高歌,不迟到,不早退,也不罢工。
自古以来,蝉都是中国文化传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玉蝉、蝉纱、貂蝉等关于蝉的词汇都是美好的。因蝉翼薄而透明被人喜爱,人们把漂亮的丝绸称作蝉纱;古代女子以梳蝉鬓为美,其鬓发薄如蝉翼,黑如蝉身。中国古代因蝉能羽化而重生,士族君子便偏爱玉蝉,生以为佩,死以为含。除此之外,蝉更是中国古代文人墨客的抒情自喻的常客,唐诗宋词中含蝉之意象比比皆是。
蝉之于我,也有童年时难以忘怀的记忆。
小时候,我与外公外婆生活在农村。农村的夏天是蝉的天下,因为无处不在的树木都是他们表演的舞台。整个村子都淹没在刺耳的蝉鸣声中,尤其是中午时分,不知为何,温度最高,阳光最盛之时,也是知了们撒欢最热闹之时。村子里不时能听到一句句咒骂之声:原本干了一上午的农活的人们,好不容易趁天最热时补个午觉,也不得安生,对着该死的知了也怨气十足。小孩子们也被大人们逼着睡午觉,听着屋外的蝉鸣,本就睡意全无,想睡也睡不着,只有捶床蹬脚,差点都要气哭出来。实在忍受不了,孩子们就开始偷偷地爬下床,挨家窜户叫上几个小伙伴,开始展开对知了的“报复”。
找来几个长长的竹竿,用铁丝弯成一个个椭圆形饼干大小的铁圈,然后与竹竿的最顶端固定住,捕蝉的工具就简单地做好了。小伙伴们各拿一根竹竿,分头行动,四处找寻蜘蛛网。屋顶与屋顶的空隙处,房梁之间,天井边,原本端坐在八卦阵中的蜘蛛精们,看着这群毛头小孩拿着竹竿对准它们的家左晃一下又晃一下给弄没了,只好悻悻地溜了。蜘蛛丝全部粘在铁圈上,不知道捣毁多少只蜘蛛的家,才把那铁圈给填平,形成一张厚薄适中的椭圆形蜘蛛网。蛛网搞定后,大家在村头的池塘边集合,人手一根竹竿,并排站好,仿佛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只见大家同时将竹竿顶端伸入水中,然后迅速拿起,并快速剧烈地上下甩动。蛛网遇水便有了粘性,大家用手指试了试甩干水分后的蛛网的粘性,大家相视一笑,转而盯上了不远处尖尖小荷上停驻的蜻蜓。大家准备一展身手,你推我搡差点让蜻蜓给飞走了,最后让一人试了一试,果然一杆精准命中,蜻蜓左翅被牢牢粘在铁圈上,只有右翅还在上下扑腾,尾巴一卷一卷的。
一切准备就绪,小孩子们决定给这些不安分的知了们一个惨痛的教训。他们循着知了的声音确认了大概的位置,双眼在树枝间搜索游离。可是原本嘶鸣的蝉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竟然歇了下去。大家在树底下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具体的位置,最后大家决定屏住呼吸,保持安静,竖起耳朵,静待知了的再次发声。果然,过了不久,知了发声了,眼尖的孩子看到了知了的藏身之处,兴奋地指了指右侧的树枝,尖叫道:“看到了,看到了,在那!”。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同一个方向,原来一只知了趴在横向的一根树枝上,知了的颜色像极了树皮的颜色,况且下方被一根大大的叶子遮挡住了,只有在斜斜的角度才能发现。此时,目标暴露,尽管知了开始装哑巴,它也发觉不了身后有一根长长的竹竿向自己逼近,忽然铁圈向知了背部轻轻一按,尖锐的哀鸣声瞬间腾起。知了的双翅被紧紧得粘在蜘蛛网上,无法动弹,只有几条腿还在空气中划动着。轻轻地把知了从蛛网上剥下,此时的知了停止了哀鸣,被装入了罐头罐子里,只能在小小的空间爬行。
小孩子们盯着罐子里的知了,眨了眨眼睛,笑了出来,得意极了,仿佛在说,让你整天瞎叫唤。转移阵地,从村南到村北,村东到村西,小孩子们在烈日下,光着脚丫子,踩在发烫的铺了鹅卵石的土路上,一颠一颠,说说笑笑地寻找知了的藏身处。不多时,罐子被填满了,透明的罐子里黑压压的装着禁声的知了,在上下爬动。蛛网在重复使用中,粘性逐渐减弱,越来越多的知了中途挣脱了,尽管重新沾水,也无用处。大家逐渐没了兴致,蹲在树底下乘凉,围成一圈盯着罐子里的战利品,商量着准备回家。
而此时的大人们午休完毕,睁眼起床时,屋外的蝉鸣声依旧,可是身边的小孩不知溜哪去了。大人们走出房门,看着刺眼的阳光,四下张望,大声呼唤着孩子们的名字,声音中有一点点愤怒,还有一丝丝担心。孩子们隔着远远的听到大人们的喊叫声,心想糟糕,早知道早一点收工回家去得了,现在回家少不了要挨一顿骂了。于是大家赶紧把捕蝉工具找个地方藏起来,各回各家,各找各骂了。手里捂着罐子,蹑手蹑脚地回到屋,最终还是逃不了大人们的法眼,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发誓再也不大热天的出去瞎逛荡了。
这些童年的回忆,一直保留在脑海中,现在想想,却有种莫名的感动,感动于那些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上了学才知道,蝉的一生有几年甚至几十年,它们大多数时间以幼虫的形式生活在泥土中,而当它们破蛹而出,羽化成蝉之后,上天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两个多月。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下生活了一辈子,当它们钻出地表,睁开双眼,看到这个美妙的世界,我想这才就是重生吧。它们爬上树枝,第一次振动双翅,感受风的气息,飞向了另一颗大树,原来生命如此的美妙。也许它们知道来日无多,它们尽情地飞翔,尽情地吸吮树枝,尽情地大声歌唱……以弥补和告慰那段在地底下挣扎的黯淡时光。我突然意识到蝉鸣尖锐刺耳的来由,也许是因为生命的短促,它们没有时间去学习歌唱,它们只能用羽化时学会的第一个音节“滋”,用余生欢唱,不辜负一点时光。
那令人聒噪的阵阵蝉鸣,是生命的挽歌,也是生命的赞歌。
倪林目成
简书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