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LOFTER。)
到达目的地后,大批人呼啦啦涌入不大的店面里,围坐了好几桌,又呼啦啦的点好了吃食同酒精。大韩民国无论男女老少身体里流动的彷佛不是血液而是酒精,桌上颇为壮观的摆了不少绿色酒瓶,何况集体聚餐哪能不喝酒,体表的寒意也被又一个狭窄环境里人们大量呼出的二氧化碳与手中的透明色液体驱赶殆尽。
这家店今天可能排烟系统出了些问题,于是他们便在烟雾四起里笑着举起了杯,纷纷一饮而尽,金韩彬这个在公司内部酒精不耐受出了名的,也将满当一杯毫不客气的往自己喉咙里倒去,喝完时还不忘反过来晃了晃杯底,这酒的度数并不是很低,他这一杯也引得金知元侧头数次,去看他情况如何。
——那张皮薄的脸已经彻底红了个透,还一路蔓延至颈项,连耳尖细细绒毛也洇上了点点鲜红,好像个过熟的热带果实,随时要迸发出饱满汁液。这一杯下去,他已经醉了,哪怕他嘴里还不承认,还要闹金振焕给他点他常喝的那种三度菠萝味酒精饮料,但还不等他们最大的哥反应,金知元就已经不知道何时从哪里拿来了一罐碳酸汽水,然后一言不发的放进他手中,又一言不发的回去碰杯了。
连连响起的碰杯声在高声交谈与食物咀嚼声中也难掩的清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中,金韩彬垂落下脑袋,像被雨水打湿了翅翼的蝶,金粉与气力一起大块脱落,只剩下斑驳陆离的倔强,是再禁不起一点来自人间来自时运也来自金知元的沉默与推拒了。
金知元酒量其实也就比金韩彬好那么一点,他替着同其他工作人员又喝了一杯,言笑晏晏回头看见这幕,瞬时上扬的脸部器官都失了动力,纷纷往下坠落,他好像维持不了一个正常的社交性的笑了。
该不该及时伸手呢,像过往每次他做的那样,还是继续放任,也像过往每次他做的那样,他还在止步不前时,金韩彬倒又一次抢先一步,又走在了他前头——
他自靠墙的位置上站起来,摇晃着身子,好像随时要来个poping或locking什么的,直接晕去允赫哥面前,嘴皮子掀合的飞快。
身体不太舒服,可能要先走,哥你看行吗。
经纪人判断完当下情况,便跟他点点头,但见他醉的一愣一愣的,又不放心,提出开车送他回去。
金韩彬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可能是些反驳之语,金知元终于出声了。
“没事,哥,我送他回去。”
经纪人闻声转头将他浑身上下一遍打量,看着比金韩彬清醒多了,也行吧,这里还有五个得顾,还有一摊子收尾得顾,虽然也知道他俩最近闹了点别扭,还蛮严重的,但是金知元,没什么不放心的,金韩彬身边是金知元,金知元身边是金韩彬,他俩极易激怒对方或迁就对方,但他俩的安全装置也彷佛长在了对方身上,互相制衡,互相渗透,互相伤害,也互相拯救。
行行行,允赫哥答应的爽快,不忘嘱托一句,坐车回去,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金韩彬这会儿倒反应的快,胡乱点了几下头,便同在座各位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自己要往外走了,跟没听着金知元刚讲的那话,也当金知元这眼前大活人不存在似的。
金知元见人不想睬理他的样,醉意好像突然上了头,他也从自个心里读出点活该的意思,大力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保持靠近正常水平的清醒,在鞠躬同一众人打招呼时,他余光也扫到了金振焕远远穿过缭绕烟雾投来的目光,闪动着长长叹息一般的担心。
他抿抿唇梢,拿上外套,便低头快步往外走,去追金韩彬了。
没想出了饭店门,居然见一人站在回去的路的那侧,像等着谁,闪烁不明的眼让他藏进了帽檐下,连带掩住的还有一身泛红皮肉。他掀起眼皮,见金知元匆忙奔出来,也抿抿嘴,掉头就往前走。
金知元愣了愣神,才追了上去。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路,离饭店有一定距离时,金韩彬又猛地脚步刹车,回头冲他低声的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发出一种类似怒吼的声音,自金韩彬抛下十七八岁煞气十足的他往前走后,他就鲜少会再见他这样了。
“金知元,做戏已经结束了,今天已经结束了。”
“你没必要,没必要再跟上来,那些通通都没必要。”
施舍,可怜或者别的什么。
金知元僵住了一刻,但喝醉时的金韩彬没什么耐心,他焦躁的扯了扯头发,正想出声自己亲手终结这个尴尬的难堪的局面,金知元开口了,这人总是爱在他濒临破碎濒临崩塌即将滑向悬崖的最后一刻用力拉住他,喊他也同叹息一般。
“韩彬啊。”
啪嗒一声,落进金韩彬耳里,他身形一晃,皮肉的红就要渗进眼里,但他吐出的字句还是故作出的冷硬,明面上声色俱厉的拒绝总会让他感觉到报复性的快感。
“我是去工作室。”
金知元见他抛出这句话,反倒松了一口气。
“没事,我回宿舍,也是一条路。”
“韩彬啊,一起走吧。”
看看,这人到底有多厉害,厉害到他面对往事时也总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轻而易举的从中抽出一段就能拿来当作软化他,击溃他的利器。
所有没有结果的温柔都是钝刀,都是杀人凶手。
金韩彬看着他,只是看着他,眼里酝酿的隐匿的蛰伏已久的正涌动着,暗潮一样,不断扑向撞向海里的礁石,但那样激烈那样澎拜,最后却还是偃旗息鼓,金韩彬松开微微颤抖的拳头,转过身,一语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金知元这下才真正的长长的叹出了那口气,继续跟了上去。
他们一起拥有太多美好而又糟糕的时候,就比如现下,他们俩醉醺醺的走在首尔的凌晨里,某条会通往他们公司与住处的人烟稀少的道路上,他们一言不发,却在共享这分秒的沉默,尴尬委屈或愤怒也没有外泄,他们反倒是迎来这数月里最平静的时刻。
一如既往的美好又糟糕,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的灵魂在这时发生沟通。不过如今的他们,两个不稳定灵魂如果深入交流,后续出现的不是战争,就是爱情。
他们并肩走时,身体因酒精麻痹神经变得有些失衡,会无意识碰撞,挨到一块,等再迟迟反应过来,又会急慌慌分开,反复几回,裸露在外的皮肤贴了又离,离了又贴,也越发滚烫,似摩擦着了火,还溅起好几点热亮火花,身体水分彷佛持续流失,他们口干舌燥的很,金知元又晃晃脑袋,但晚了,酒精已经汩汩流入每根血管,蒸腾出更多青天白日下在心底压实的糟糕情思,装满整整一空杯。
他们脖颈僵硬的只敢直视前方已晕成一团的橘黄色的灯光,而不敢去看对方,彷佛对方已经成为自己所有好的坏的欲望的总和,只消看一眼就会前功尽弃。
但等他们的左手与右手再一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撞上,金知元却突然一把握住金韩彬细窄手腕,跑了起来,不管不顾的,疯狂的,来不及想前路后果,想酒精作祟,想明日醒来,而金韩彬这一次没拒绝。
背后是掩在昏白絮状物后的巨大月亮,与尚有些料峭的春寒,他们将宇宙万物甩落在身后,还妄想跑得更快,将人间正道也甩落个干净,叫它再挨不上身。
这注定不会是一个良夜,他们也不会温顺的走入,金知元拉着金韩彬右拐跑进一个无人的昏暗的小巷里,他们这才放缓脚步,直至金韩彬后背被抵上了水泥墙,下一秒他们就被簌簌落了满身灰,但顾不上了,两人醉眼朦胧的气喘吁吁的卷带一身红潮的看向对方,看进眼底,带着轰隆的狂乱的心跳与嗡嗡作响的耳鸣,这两者相叠,好像有谁在山顶寺庙里固执的一下一下撞着那口百年古钟。
或许他们离开时是清醒的,但方才那场us against the world般的逃亡又让他们重新跌进同一场梦里。
他们看着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头抵头,又分开一点,再不约而同的唇抵上了唇。
他们仿若临时起意发起一场口舌之间的战争,双方势均力敌,毫不相让,又如同兽类互相撕咬,见血也不收口。他们在四下无人的寂静小巷里心照不宣的一同扯过黑夜作保护罩,将对方湿热的口腔当作情感宣泄的唯一正确出口,明朗又迷茫似二十几年前刚自阴道脱离的那刻。
当他舌头舔舐过金韩彬上颚时,就像无意触发了一个秘密开关,金韩彬软软哼了一声,腰塌了大半,力气也被尽数抽走,金知元将他往怀里收的更紧了,所有涌上心头堆去眼前的恨意难消与抵死较劲都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回归平缓与开阔,唇舌厮磨间升腾起暧昧的氤氲,氛围倏地松弛下来,但又很快陷入另一种胶着中,他们亲吻对方,痴缠又温柔,好似亲吻这数月里互相给予的那些伤口,此刻,吻是一种抚慰,也是一种制裁,更是一种同质情感的注解。
金韩彬压根受不住这种,他宁肯金知元对他狠点,也不想受这种糖浆陷阱,引得他头昏脑胀,为尝到那点甜头,而只想一头扎进去。
他被情场老手亲的迷迷瞪瞪的,心化成一池春水,还被金知元过近的滚烫的挠人心痒的吐息吹皱了湖面。但他却不知道他一双眼在夜里格外的亮,还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直晃的金知元心猿意马。
未被刻意隐藏的喘息与暧昧声响,在这个寂静之处落地,便会激起更大的回音,他们吻的恣情,分不出一丝心神去顾,路过的一醉汉听见了,以为巷子里有什么趁夜四处乱跑的流浪动物在大嚼偷来之食,便大声的烦躁的骂咧了几句,难听得很,还举起手里拎着的那个酒瓶就朝里掷了过来,绿色玻璃瓶在低空中掠过一道抛物线,透明色液体与虚的雪白的泡沫一起喷洒向少年人共同编织的梦,是庆祝,或哀叹。
而金知元下意识将金韩彬护在怀里,两人身体快速调转了个方向,他独自以少年人的绷紧的脊背相迎,那一瞬间金韩彬抬眼瞧见,头顶罩下的大片阴影里,男孩下颌角锋利似刀刃,淬着冷光与毒液。
然后啪地一声,支离破碎,是梦醒的声音。
那刻金韩彬仿佛能看见酒精从自己脑内抽离,流窜进空气中,然后消失殆尽,下一秒他猛地推开金知元温柔的温暖的保护意味浓厚的怀抱,连连后退两三步,跌跌撞撞的走向反向的那个出口,等金知元从晃动的醉意中稍稍醒过神来,并下意识往前扑了几步时,金韩彬已经离开了他认为的糖浆陷阱很远了。马上就要接近出口,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再看向他时,目光也不复往时的灼灼,湿漉漉的,一场雨水落了下来,彻底淋湿了金知元。
而他的声音像是透过影影重重的夜雾传来,有些缥缈,有些远。
“行了,我先回去了。”
“今天辛苦了,明天,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
说完他就安静走出了这个小巷,金知元踉踉跄跄追上去,又看着他背影踉踉跄跄,几次要摔,都勉力自己站住了,他也不敢再上去扶一把了。
00.
下一秒,金韩彬跳进一辆恰巧驶过的空的出租车。
And now he says he is leaving California.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