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苏安安

图丨侵权删

有时候，人之所以哭泣，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坚强了太久。

七点半没到，楼下就传来婆婆尖利的叫声，继而是用难懂的家乡话抑扬顿挫地嘟哝着什么，白洁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叫醒还在打呼噜的老公，赶紧起床赶紧起床，你妈又开始了。

自打白洁来到这个家里，婆婆就是个定点爆炸的闹钟，处在孕期的白洁，每天早上都是战战兢兢，想多睡会又不敢，她有些怕婆婆那抑扬顿挫地尖利家乡话，貌似是在骂儿子，实则句句指向自己。

白洁有些委屈，不都说孕妇有睡懒觉的特权么？不都说怀孕的女人个个都会像皇后似的被宝贝着么？怎么我就每天这么苦哈哈的，想多睡会都不行？

一边向陈磊抱怨着，一边就穿好了衣服，牙都来不及刷，就挺着七个半月的孕肚赶紧往楼下跑。每天早晨几乎都是这样，待下楼请了安，让婆婆知道自己已经起床了，才再次返回楼上刷牙洗脸。

还没到一楼，白洁就听见楼下七嘴八舌的嘈杂声音，听到白洁的脚步声，邻居阿婆阿婶的就从厨房半探出身子，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说:阿洁啊，早晨要早点起来的，不好睡懒觉的呀，多活动小孩子才会好生的，吧啦吧啦，白洁讪笑着张张嘴却没声音发出来。

白洁是北方人，嫁到南方的农村。老公家三面环山，从前一家人都是住在山上的房子里，因为自然灾害频发，后来响应政府号召全部迁徙下山，在规划好的新村建了房。

大抵是因为地皮紧张，每一家都是一间房的面积死命向上垒高，家家都是五六层的层高，邻居之间共用一堵墙，大都没有院子。所以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的一般都瞒不过邻居。

因为房子是窄长的格局，所以一般的家庭都是是一楼前面一间用来做客厅，后面是厨房兼餐厅，二楼老人住，三楼儿子媳妇，如果儿子多就以此类推，基本结婚的儿子每人占据一层，楼上也是窄长的格局，向阳的房间做卧室，背阴的做客厅，每一层在廊道中间都有卫生间，吃饭则全部集中在一楼。

年轻人鲜有在家里住的，在外求学的，做生意的，打工的，小山村关不住一颗颗动荡的心。一年到头山村里也就过年会沸腾那半个月。

白洁的老公陈磊也很多年没在家常住过了，常年在部队，每年能休上两个月的假。算算有十二个念头没在家过年了。今年是复原的第一年，白洁恰好怀孕，所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怀孕的白洁来自己家一起过年。

白洁怀孕前和陈磊的家人接触并不多，他们在部队扯了结婚证，简单请战友同事吃了顿饭就算完婚了。

陈磊父母反对他找外地姑娘，而他单纯地认为，自己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喜欢谁自己还做不了主？

陈磊的部队在高原，和白洁的工作单位隔着270公里的路程，白洁怀了孕反应剧烈，陈磊又照顾不上，她便之身回了自己父母家。

等陈磊复原回来，白洁已经过了四个月反应期。陈磊说，来我家过年吧，我妈肯定开心，她早就盼着当奶奶了。

这是白洁第一次到婆婆家来，下了陈磊堂弟的车，伴着一阵鞭炮声被陈磊领进家，后面厨房簇拥着陈磊的三婶子二大娘，还有帮忙的邻居在烧菜，白洁大方地叫了爸妈，看婆婆要去外面洗碗，白洁赶紧撂下包抢着去洗。她心想，婆婆公公反对自己儿子找外地媳妇，自己更要好好表现，让她们对我满意老公才不会在中间为难。

白洁从这天起便几乎包揽了家里的家务活，买菜烧饭洗碗搞卫生洗衣服，挺着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忙乎的不亦乐乎。

婆婆家也爱吃面食却像所有南方人一样不会做面食，白洁就打电话像妈妈请教包饺子蒸包子的流程，再自己一点点琢磨，愣是把饺子包子做的的让老公一家赞不绝口。

北方人喜食辣，而老公一家都不吃辣，孕期的白洁吃水煮的清蒸的只觉索然无味，偶尔会在众多的菜里，挑一个菜放很少的辣椒给自己解解馋，婆婆便满脸不高兴，一个劲吆喝辣死人了辣死人了。白洁心想，一顿正餐，桌上至少六到八个菜，你干嘛非吃我放辣椒的这个啊！

一墙之隔的邻居也过来了，围着饭桌观赏这一家人的吃相，婆婆用家乡话和三阿婆二阿婶的高一句低一句说着什么，阿婆阿婶便七嘴八舌地苦口婆心地开始给白洁科普了，什么不能吃辣椒，小孩子生下来会不好带，不能吃酱油，小孩子生下来会皮肤黑，吧啦吧啦，白洁讪笑着。

后来白洁连辣椒也戒了。

婆婆时常讲老公的故事给她听，手捧相册，指着不同的姑娘，告诉白洁，这姑娘以前多想嫁我儿子，那姑娘的妈妈相中我儿子，白洁心想，你儿子那么香饽饽怎么三十多还单着呢？

晚上两个人呆房间里，白洁就问陈磊，你妈讲的那些姑娘都是真的么？陈磊说哪有的事，那么吃香的话娃都该能打酱油了！

最让白洁不能忍受的是，婆婆时不时含沙射影说一些哪家外地媳妇生下孩子又跑了，外地人生孩子就像下个蛋那么简单，哪家儿子宁愿光棍也不接受外地媳妇之类的话。白洁向陈磊抱怨，陈磊一个劲为他妈开脱，说他妈农村人不会说话，不是故意的，闲聊天而已并没有恶意，也不是针对白洁的。

偶尔小夫妻拌拌嘴吵个架，白洁赌气说想回娘家，婆婆就当着白洁的面用家乡话训斥陈磊说:你看你看外地的早晚会跑吧？白洁最早能听懂的他们的家乡话就是这句了。然后婆婆就回房间给自己女儿打电话哭，说你哥找的外地媳妇如何如何……

公公爱喝酒，每天晚上必醉，醉了就要给白洁上课，说他们家关系有多硬，门路多，说他女儿多会赚钱多有本事之类的话，陈磊也在一旁听着陪着笑脸。

白洁就盼着赶紧生下孩子，这种压抑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原本心高气傲的自己怎么就过成这种低眉顺眼的模样？

嫁陈磊之前白洁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也自认为是有大志向的姑娘。大学毕业这些年也就怀孕了才赋闲在家，怎么在别人眼里自己好像成了吃闲饭的了呢！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白洁开始浮肿，肿的手指几乎都握不住筷子，婆婆依然吃了饭便象征性地拿着手工活在门前树下和邻居谈笑风生，留下一桌子的碗盘给白洁收拾。白洁心想，这婆婆是被我惯出毛病了啊！

白洁也不是小门小户走出来的姑娘，父母早年因成份问题没上成大学，自白洁记事起便开始经商，在当地经济水平也算中上等，爷爷奶奶都是退休干部，家族里的至亲也都是政府部门事业单位的公职人员。白洁是这个大家族里唯一的女孩，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来到陈磊家之后放低身段一心想做个好媳妇。

对于这段婚姻，打一开始父母便是反对的，首先路程太远，万一有事情也照应不上，还有南北差异，担心饮食和生活习惯不同会让女儿受委屈。在那时的白洁眼里这些都不算障碍，所以还是义无反顾的和陈磊扯了证。

既然走到一起白洁就想着把日子过好了，把公公婆婆当亲爸妈，不信还感动不了他们。

真正让白洁觉得感动不了他们的是生了孩子之后的月子期间，陈磊若不在家，白洁连口热乎饭都很难吃上，白洁心想，生下的孩子也不跟我姓，看在孙子的份上伺候我一个月也不过份吧？况且孩子出生之前我一直包揽了所有家务活。

白洁也是有脾气的，出了月子便要带孩子回娘家。公公说，你走可以，孩子得留下，白洁火了，跟我争孩子试试，不怕鱼死网破你就试试，公公显然被白洁吓了一跳。

陈磊也跟着白洁回了娘家。刚好白洁哥哥的工程缺帮手，便带着陈磊一起做。孩子快四个月的时候，公公打来电话说家里加盖的第六层房子要上梁了，让陈磊带着白洁和孩子回去，白洁不愿回，陈磊苦苦央求加上白洁爸妈也跟着劝女儿，白洁还是带着孩子一起回了陈磊家。

这一趟回来，婆婆似乎比以前改变很多，不再说那些白洁不爱听的话，也主动关心白洁想吃什么喝什么，一家三口在娘家过的好不好之类的，白洁突然觉得婆婆也没那么不尽人情了，心想，可能婆媳也是需要磨合的吧！

白洁和陈磊商量着买房子，陈磊家房子贵，两个人的钱不够首付，公婆又不愿掏钱，陈磊也不想在白洁家乡买，最后两个人折中在两家的距离中间选了一个城市安顿下来。

陈磊开始创业，白洁边带孩子边做些网络兼职和海外代购来减轻陈磊一个人还房贷的压力。婆婆偶尔打来电话嘘寒问暖，白洁也记得在公婆生日的时候买礼物寄回家。

白洁能想象的正常家庭生活不过如此了。

孩子转眼要读幼儿园了，白洁和陈磊商量想把婆婆接过来帮忙照顾孩子，自己也好出去找份收入高点的工作。陈磊说他妈一辈子不容易，不能委屈他妈再来帮他们照顾孩子。白洁苦口婆心的说了几天才说动陈磊去动员婆婆。

婆婆不喜欢一个人出远门，白洁为了不影响陈磊工作，自己大热天带着孩子来回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回老家把婆婆接过来。

白洁以为从此便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的景象了，知道婆婆爱漂亮，第二天便带着婆婆去买裙子买鞋子。谁知婆婆来了白洁家里似乎又变成白洁初见到的那个婆婆的模样，每天窝沙发里看电视，看累了就睡觉，饭要白洁做好了盛到碗里她才吃。一天早上，白洁着急出门给孩子报名，叮嘱婆婆等孩子起床要把粥给孩子喂进去，待白洁回来，盛好的一碗粥好好的，还放在原处没动。白洁问咋没吃，婆婆说，他不吃我有啥法？

天气异常的热，每天白洁伺候一家子吃了早饭就去买中午的菜，回来一头扎进厨房里，她想婆婆在这，每顿饭怎么也得三菜一汤。

还没等白洁去找工作，婆婆就嚷嚷着要回去了，说是一家三口闲在家里她待不住了，白洁说，你主动点做家务带孩子我就放心找工作了不是？婆婆就抬高了分贝，你出去工作了我自然会带，带孩子还要实习么？饭我也会做，无非做的脏点，我们农村人没你那么讲究！

孩子是白洁一手带大的，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看到婆婆对孙子也不带半点感情色彩，白洁心想，她想回就让她回吧，孩子还是我一个人带，再坚持两年孩子大点再出去工作吧！

婆婆回去没多久，小姑子就打电话来质问白洁凭什么给她妈脸色看，说她妈委屈的在家哭了好几天吧啦吧啦，白洁说，你怎么不问你妈，我为啥给她脸色看？小姑子说，我妈一辈子不容易，连我都不舍的让我妈帮我带孩子，你凭什么让她帮你带？白洁说，带的是她孙子不是么？我想工作有错么？小姑子说，你想工作孩子送托管啊，干嘛拉上我妈为你们受累？

这次对话摧毁了白洁努力搭建的关于家庭的所有概念和幻想。

后来逢年过节的白洁也懒得再带孩子回去，主要是不想看到婆婆一家的嘴脸。陈磊为此和白洁吵了很多次，质问白洁爸妈到底哪里做错了，至于这么让白洁这么记恨？天下无不是父母不是么？结婚时候你答应要孝顺我爸妈的，你忘了么？白洁也强硬起来，大声吼叫着说，他们是你爸妈你想驮着背着你随意，我是真累了，你别逼我，逼急了日子别过了！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没过多久婆婆小姑子老公的堂弟姑妈就轮番打电话劝陈磊和白洁离婚，白洁说那就离吧，陈磊说房子孩子他都要，白洁说房子我可以不要，孩子谁也争不走，不信你试试！

白洁去法院起诉离婚的路上收到陈磊的微信，他说，白洁，对不起，有离婚的念头是我一时糊涂，我真不愿意离婚。

婚姻还在继续，心的距离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