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
马革裹尸说马援
临难伸冤数朱勃
马援是光武帝手下最有头脑的将军,为人谨慎,眼界开阔,一生立下了许多功劳。
他从交趾作战返回京城,友人孟冀在酒宴上向他祝贺,说些吹吹捧捧的恭维话,马援很不愉快地说:“别人倒也罢了,先生一向眼光深远,也这么敷衍塞责么?我的功劳微薄,封赠却特别丰厚,长得了吗?你又何须为我说好话!”孟冀一时面红耳赤,真没料到马援竟是如此谦虚冷静。【〔44.9〕秋,九月,马援自交趾还,平陵孟冀迎劳之。】
于是马援向宾客们表达自己的志向:“现在,匈奴在北边骚扰,我希望能够带兵出击。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在边塞立功,战死沙场,用马革裹着尸体,光荣地运回来;怎么能躺在床上,养尊处优,整天让孩子们请安问候呢?”孟冀听了,大为赞叹。【〔44.9〕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是矣!”】
马援的侄儿马严和马敦,轻浮放纵,结交一些浅薄的贵族子弟,经常约会饮酒,讽刺朝廷的政治。当时,他在交趾作战,得知情况,马上写了一封信,严加教育。【〔49.1〕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通轻侠,援前在交趾】
信里说道:我希望你们听到别人的过失,像听到父母的名字一样:听得,但不能说出口。我讨厌议论别人,批评政治;我宁可死,也不愿看到子孙们有这种作风。龙伯高为人朴素谨慎,不多话,我很尊重他,希望你们多向他学习。杜季良豪侠仗义,父亲逝世,远近客人纷纷来吊咱,我也尊重他,但不主张你们学习他。因为,学龙伯高如果不像,还能做个谨慎忠厚的人,正如俗话说的,大雁雕不成,总也像只野鸭吧。学杜季良不像呢?只会变成社会上的轻薄儿,也如民间嘲笑的,画老虎不像,反而变成一条狗!【〔49.1〕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伯高者,山都长龙述也,季良者,越骑司马杜保也,皆京兆人。会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望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
这便是有名的《马援诫兄子书》,的确给予后人许多启示。
马援的侄女婿王磐,是平阿侯王仁的儿子,王莽的族人。王莽死后,王馨自恃有钱,到处游逛,谈天说地,是江淮一带的有名人物;回到京师后,又和豪门子弟打得火热。【52.6初,马援兄子婿王磐,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败,磐拥富赀为游侠,有名江、淮间。后游京师,与诸贵戚友善】
马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没法制止,对外甥曹训说:“王家是王莽的族人,国家的大忌,人人眼珠盯得牢牢的。王馨本来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如今反而和王公贵族们拉拉扯扯,好意气用事,动不动给人下不来台,将来会出大事的。”【52.6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
果然,不到一年,王馨因受牵连,逮捕入狱而死。【52.6后岁馀,磐坐事死】
他的儿子王肃,效法老子,不走正道。【52.6磐子肃复出入王侯邸第。时禁罔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
马援跟司马吕种谈起来,十分担忧:“光武皇帝征服天下,国家刚刚稳定,各方面都还比较松散,没有禁止王公贵族互相来往,许他们招揽侠客名士,互相吹捧。这些人不识大体,不知厉害,我看终有一天会闯大祸的。希望你们慎重。”【52.6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
不久,真有人上书告发王肃,说他是罪人家族,居然和王公贵族来往,用心不轨。恰巧京城出了一件谋杀案,光武帝大为震怒,下诏逮捕宗室王侯家里的宾客,互相告发株连,杀了几千人。【52.6至是,有上书告肃等受诛之家,为诸王宾客,虑因事生乱。会更始之子寿光侯鲤得幸于沛王,怨刘盆子,结客杀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因诏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
王肃死了,吕种也在被杀之列。临刑之际,吕种哀叹道:“马将军真是神人,看得多么清楚啊!”【52.6吕种亦与其祸,临命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
马援有病,中郎将梁松专门来探望,伏在病床前,十分恭敬。马援却没回礼。【〔49.1〕初,援尝有疾,虎贲中郎将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
梁松走后,儿子们问他:“梁松是天子的女婿,地位尊贵,满朝文武无不敬畏,大人为什么偏不答理?”【〔49.1〕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庭,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马援说:“我跟他父亲是老朋友,再尊贵,也有个长幼次序,岂可失去体统?”【〔49.1〕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马援老了,还主动出征湘西,被打败后,感染疫症而死。监军梁松乘机诬陷,说他贻误军机。【49.3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帝乃使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会援卒,松因是构陷援。】
光武帝把马援的新息侯印缓也收缴了。【49.3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
又有人上书,说马援当年从交趾回京时,带回一大车明珠,自己贪污了。光武帝叫人搜查,事情越闹越麻烦。【49.3初,援在交趾,常饵薏苡实,能轻身,胜障气,军还,载之一车。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帝益怒。】
马夫人十分惶恐,棺材不敢下葬,只能草草地掩盖在祖坟边,亲戚故旧也不来吊丧。【49.3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稿葬域西,宾客故人,莫敢吊会。】
马夫人带着侄儿马严,用草绳套着脖子,整天跪在皇宫门外请罪。光武帝可怜他们,把梁松的诬告信拿出来,才晓得前因后果。
马夫人随即上书辩冤,一连六次,非常恳切。特别说明,交趾载回来的不是珠玉,是药物薏米,用来消除瘴毒的。南方薏米颗粒大,运回来想作种籽。经过许多曲折,才算把事情弄清楚。【49.3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
说起来也是人情淡薄。马援死后,满朝文武,敢于出头上书,为他伸冤的,只有一位云阳县令朱勃。【49.3前云阳令扶风朱勃,指阙上书曰:“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经营陇、冀,谋如涌泉,势如转规,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飞矢贯胫;出征交趾,与妻子生诀。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帝意稍解。】
当初,朱勃十二岁,能背《诗经》和《尚书》,和马援的兄长马况交往颇多,谈起话来,言语流利,十分聪明。马援年龄大些,学问却赶不上,看到朱勃的才华,不免自卑。【49.3初,勃年十二,能诵《诗》、《书》,常候援兄况,辞言娴雅,援裁知书,见之自失。】
马况安慰弟弟:“朱勃是一般的人才,所以成熟得早,学问就只这么多,以后还得向你求教呢,你别太难过。”【49.3况知基意,乃自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勿畏也。”】
朱勃二十岁当县令。过了二十年,马援当将军,朱勃还是县令。【49.3勃未二十,右扶风请试守渭城宰。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
不过,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好。及至马家遭冤,正是这位平凡的老朋友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到底互相了解,感情深厚。当然,也只有品格高尚的人才能做得到。【49.3援后虽贵,常待以旧恩而卑侮之,勃愈身 自亲。及援遇谗,唯勃能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