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 | 人来人往 勿失勿忘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二十五岁那年的跨年夜,我走在重庆的某条市井长巷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受着烟火气。

广场上焰火纷飞,鞭炮齐鸣,给光怪陆离的夜晚又增添了些许热闹。

我内心平静,恍然间整座城市好像离我远了起来,嘈杂声越来越轻,我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与景色,仿佛自身变成了飘渺空间中的一粒尘土,眼泪也不要命地流了出来。

我不喜辣味,吃不得辣椒,却很喜欢重庆这座城市。

年轻又古旧,一面静谧,一面喧闹,一点不假。

1

到重庆生活这件事说来也巧。

高中那几年学习任务很重,有些无形的来自优秀同龄人及长辈传统观念的压力,它们无处不在,令我自惭形秽。

恰逢网络逐渐普及,我便经常选择逃避,混迹于各大网吧里。

那时流行砍传奇,网上聊天,装扮空间等等,为了紧跟潮流,我也在网吧油腻肮脏的键盘上,盯着散发微光的老旧屏幕注册了自己的第一个QQ,开启了网上冲浪之旅。

同班哥们带着我砍传奇,砍累了便换另一款休闲游戏玩玩,叫泡泡堂。

现在看来多少有点幼稚,但在那个娱乐项目匮乏的年代,这些花样百出、与众不同的游戏,对青少年们的诱惑还是巨大的。

就在那天夜里,我认识了这么一位“游戏大神”。

“厉害啊,这都能赢我。”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哭泣的卡通角色,敲下了一行字,向对面下了战书,“敢不敢再来一局?”

我点了根烟,揉了揉发涨的眼睛,等着对面大神的回复。

“好啊,再虐你一次。”

嚣张至极的回答,点燃了我内心那股子倔劲。

“我开房间,你进来。”

“好。”

高手就是高手,没有一句废话。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战。

几分钟后,不出所料,我又败了,当最后一根自救针用完,看着被泡泡封印住的角色,深感挫败。

我砸么了一下嘴,“这小子真厉害。”小声嘀咕着。“我好歹也是打遍网吧无敌手的。”

说来也奇怪,一个学生在学习上不下功夫,却热衷于迷失在虚拟世界里,这份不肯服输的精神好像用错了地方。

用父亲的话说就是,你要是把玩游戏的劲放到学习上,早就考上清北了。

我说,爸你也太抬举我了不是,您儿子还真没那个能耐。

我看着对面的ID陷入了沉思,随口念了出来。“人来人往,嚯,整得还挺高深。 ”

“服了没?” 高手打字说。

“心服口服,小的技艺不佳,甘拜下风。”,我打字问,“可否赐教?”

“叫声姐姐就教你。”

竟是个女玩家,看到这我更加不淡定起来,仿佛输给一个女生是件无比丢面儿的事。

“做梦,再来!”

那一夜,我明白了什么叫降维打击,一次次失利令我挫败感更深,偶有的几次胜利也是要靠对方走位失误才行,实属不易。

“瞅你这眼神,要杀人一样?咋啦?”,旁边一起包宿的哥们问我。

我指了指屏幕,“遇到高手了。”

“嗨,多大点事,走,请你撸串去。”哥们脱下耳机,伸了伸懒腰。

“走着!”

凌晨两点,美食的诱惑瞬间令我的阴霾一扫而空。

“饿了,出去吃点东西,咱们改日再战?”

“好,留个QQ吧。”

2

烤串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那时的网络远不像现在般处处充斥着讥讽与质疑,少男少女们的心境还是较为单纯美好的,讨论更多的也是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回去之后大神已然下线,我打开QQ,输入号码后看着对方“人来人往”的网名愣了神,心里仿佛蒙上了一股别样的情愫。

一夜都提不起兴致,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在想些什么。

嘴里叼着的半截红塔山,烟灰摇摇欲坠。

最终还是谨慎地一字一敲,发送了好友申请。

接着便是漫长无尽的等待,倒真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第二天的课程也多半没听进去,全部奉还给了老师,思绪早就不知飘到了哪里。

铃声一响我便迫不及待地奔向网吧,直到看见列表中多了“人来人往”四个字的时候,胸口上一块石头才终于落地。

“见鬼了?”哥们问我。

“去你的,昨天那大神加我了。”我不擅长掩盖情绪,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嘁,跟中了五百万一样。”

“你懂个屁。”我回怼他。

“看见美女都没你这么兴奋。”哥们点上根烟,扔给我一根。

“这说不准就是个大美女呢。”我美美嘬了几口。

很奇怪,我与她素未蒙面,这种心如鹿撞的感觉又从何而起。

“在不?”我小心翼翼地问,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见。

过了没一会,消息便回了过来,“又想被虐了?”

我嘴角笑了一下,“大神就是狂啊。”

“你技术怎么这么好,你要知道,在我们网吧,没人能赢我。”

“练呗,练多了就厉害了。”她回,“那你们那里的水平有够差的。”

“嘁,瞧不起谁呢。”我对此嗤之以鼻。

“不服再来。”

“来就来,我一定要打败你!”我强打起精神,再次与她厮杀起来。

依旧输多赢少,纵然我已拿出了最好状态,可在她鬼魅身法面前,并没什么用。

“服了吧?叫姐姐,我就教你。”她打字说。

“心服口服。”我犹豫了一下,“你总是让我叫姐姐,你几岁,说不准你还得喊我声大哥。”

“十八。”

那年我十七岁,还真得喊她声姐姐,“没骗我?”

“骗你是小狗。”

“姐姐。”

“哎,真乖,来来来,我给你讲,你这个身法有点问题,你应该这样……”

经过她的一系列指点,我茅塞顿开,对这个游戏的理解更进一层,已经逐渐能同她过上几招。

“干啥呢,攻沙了,快来,对面有个战士真猛。”哥们转过头对我喊到。“草,又挂了。”

我看了看他的屏幕,便扭过头去,“不去,忙着呢。”

“你小子这两天好像吃错药了,盯着屏幕傻笑啥呢?”说完他靠了过来,脸上漏出了阴险笑容,“跟谁聊天呢?”

“游戏大神啊,正学技术呢。”我有些心虚。

“嗐,那游戏有啥好玩的。”

“你懂个屁。”

3

“今天就到这吧,困了,我去睡觉。”她说。

“成,多谢女侠指点,在下感激不尽。”我加了个谄媚的表情。

“得了吧,太假。”她顿了顿,又说,“晚安,无敌小子,你这名可真够傻的。”

“傻吗,我想了半天才起了这个名字。”,她发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晚安。”

半截烟灰落在了回车键上,我心满意足地窝进了网吧的沙发里。

无敌小子,现在来看傻是真傻,单纯也是真单纯,那个年代的每个人似乎都是这样。

之后的每个夜里我几乎都泡在网上,晚上熬夜打游戏,白天上课再补觉,乐此不疲。

在那一个个寂静的夜晚,伴随着网吧噼啪的键盘声,同人来人往聊上几句,或是来两局精彩博弈,这种期待的感觉是我十几年来未曾拥有过的,在我浅薄阅历中是最吸引我的一件事。

当然也有不尽人意的时候,人来人往上线时间不固定,有时一礼拜也不见她在线一次。

她不在的日子里确实很无聊,我便按照她教我的方法,练习技术。

“今天女网友又没上线是吧?”,哥们问我,“你就不能陪我砍会传奇。”

“你咋知道的?”我侧过头,疑惑地问。

“都写脸上了!”

“在不,今晚还上线吗?”我打字问她。

过了一会,她的头像终于亮了起来。

“又去网吧?”伴随一个惊讶的表情。

“嘿嘿。”我回了个与屏幕外的我很同步的傻笑表情,“快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技术。”

在我的艰苦练习下,水平已大有长进,不再是屠杀似的一边倒,变得旗鼓相当。

“不错不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她说。

“哪里哪里,都是您教得好。”

“嘁,少来了你,就要高考了,我游戏时间可能不多了哦。”

我心里多少是有点失落的,发了个撇嘴的表情,“哦,你不在我都不想玩游戏了。”

“你已经可以打败我了。”她说,“乖乖滚去学习。”

“得嘞,听您的。”我顿了顿,“以后还能和你聊天不?”

“看姐心情。”

“还是这么拽哦。”我说。

“你可以给我发短信。”

“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我的号码是……”

世界上最美妙的莫过于此,在不谙世事的年纪,对一些美好事物的全部期待就是绚烂的理想本身。

几天后我拿着OPPO直板手机,忐忑地发送了第一条信息。

“在不?”

“有话就说,你当这是QQ啊,话费很贵的好不。”

“哈哈,这不是习惯了嘛,没啥事,考试要加油啊!”

过了很久,她回,“你也是。”

然后便是生活照旧,学习照旧。

时间很匆忙,要期待日出与夕阳,要期待她的回复。

你知道的,人总要有大大小小的各种期待,生活才不会百无聊赖。

4

那年暑假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极为快乐的一段时光,人来人往高考结束,有了大把的时间能泡在网上。

“考得怎么样?”我第一时间给她发去信息。

“够麻利啊你,一般般吧。”她回复得也很快。

“游戏打这么好,成绩肯定差不了啦。”

“借你吉言咯,你也少玩点游戏,明年就高考了不是?”

“你不在我也没心思玩。”

那边久久未曾回复,我赶忙添了一句,“可别多想,主要还是没有对手。”

“来,让姐姐看看你小子技术有没有进步。”

两局游戏过后,“厉害厉害,又偷练了是吧?恭喜你,可以出师啦。”

“承让。”我说,加上了双手抱拳的表情。

“好欠揍哦。”

“哈哈哈。”,我笑了笑,“手有点酸,我给你打语音吧。”

片刻后,她回,“好。”

我紧张又兴奋地戴上耳机,一边幻想着她的声音,是轻柔、是磁性,还是刚柔并济、婉转悠长呢。

“喂,能听到嘛。”她说。

与想象中不同,人来人往的声音是娇柔含羞的,略放又收,夹带着一丝柔弱的感觉。若要形容这声音,我难以想到多少言语真切的修饰。

“能听到,很好听。”我一时有些痴迷。

“咯咯咯,少来了你。”笑声风风韵韵,如银铃般。

我说我想和她做朋友,她回我们不早就是了吗。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游戏到校园到家庭,天海南北,人来人往,无所不聊,像两个认识许久的老友,一见如故。

我把期待都化作只言片语,有整个宇宙想讲给你听。

网吧里放着JAY的简单爱,一遍遍单曲循环,映衬着少年的真挚情感。

“打算去哪上大学?”末了我问。

“还在重庆吧,我身体不太好,不想离家太远。”她沉默半晌,“我很想到海边过次生日,想去沙漠里种树,但是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得到我想得到的。”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莫名钻进了我的心里,“咋还伤感上了?”

“那你呢,打算去哪里。”

“我这破成绩,能有学校要我就不错了,挑不得的。”我点了颗烟,淡淡地说。

“装什么小大人,把烟掐了。”人来人往故作生气地说,“屁大点的孩子,尽装深沉。”

“哈哈,没装,成绩真不太好。”我苦笑了下。

“几个月前你游戏水平可是很差哦,实话实说,单手都能虐你,但是现在呢。”

“这能一样嘛。”

“当然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来来来,姐姐教你……”她兴致勃勃。

人来人往说了什么我有些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的声音很好听,说出这些父亲经常教导我的话来,也是如此。

时至今日,我的生命里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个人给我信心,告诉我不要颓废,更不要放弃自己。

她还告诉我,有一种阳光,可以穿透身体,直达心灵。

“加油!”她说。

“加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5

大概是因为有了鼓励和念想,前前后后的日子也都沾满了光。

很快高考结束,在一整年的努力下,成绩虽还是强差人意,但我也已尽力,至少没留下什么遗憾。

那几年上海的高考还是先填报志愿,再进行集中考试,比较反人类,没办法依据成绩的好坏来选择想去的学校,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意味。

成绩出来后由于接连滑档,最终被第四志愿录取,一所重庆院校。

前三个志愿对我来说分数确实高了些,直至今日我也没想通这是刻意所为,还是因为别的。

通知书下来那天我没有太多情绪,很平静地打着语音同她说出了这件事情。

“快告诉姐姐,要去哪高就啦?”

“重庆。”我尽量平复心情。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才低低说道,“是吗?重庆好吃的很多哦,有机会我带你去尝尝。”

我说,“好。”

通话过后我默默将网名改成了“勿失勿忘”,和过去的那个“无敌小子”作了正式告别。

人来人往,勿失勿忘。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座山城,人来人往所在的城市。

当然,我更宁愿把这件事当成是命运使然,我总认为我们俩之间还是有些许羁绊的。

与蜿蜒起伏的道路相比,重庆人性格里的耿直率真是显而易见的。

性格本来就是千差万别,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说清。但在这里生活,便能感受得到。就比如食堂富态的阿姨总会咧着嘴大方地问我:娃儿克海椒不?巴适得狠!我也总能听到开夜车的出租车师傅对我说:留在重庆多好撒,重庆楞个多好吃哩。

而我同她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我不想远离,也不曾走近,日子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仿佛一切照旧。

之后地每次通话里她不厌其烦的把学校所有趣事说给我听,说到开心时,我同她放声大笑,说到气愤时,我陪她义愤填膺。

我也把学校学来的一些笑话讲给她听,每次都能逗得她前仰后合。

我始终想鼓起勇气与她在现实中见上一面,但又有所顾及。

所以于我而言折磨我的从来不是各种各样错综纷杂的情绪,而是心存幻想的那种期待感,这种感觉既美好又失落,很矛盾。

我总在想,那个时候,没有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也许是因为,那种感觉是比喜欢还要更进一层吧。

6

几年的大学生活没掀起什么波澜,平稳顺当,只是列表里她的名字一直被刻在脑子里,烙在我心里。

虽说有时感慨日子像乌龟一样爬得很慢,但不经意间却发现这孙子竟然越行越远,令人唏嘘不已。

最后半年里我签了实习单位,即将离开山城。故事若戛然于此,或许不错,也不失为一段较为美好的少男少女青涩懵懂的网络情缘。

临走前一天,我盯着聊天界面出了神。

“怎么不说话啦。”她问。

许久后,我才鼓起所有勇气,在纷杂的念想中一路披荆斩棘,绕过了那些条条框框。

“我们见一面吧,认识那么久了,想见见你。”我尽量保持平静。

“是啊,认识那么久了。”

我仿佛能从网络的另一头看到她此时的心境,与我相仿。

“你就不怕我是个恐龙?”她问。

“没事,我也是,咱俩属于同一物种。”我会心一笑,多日阴霾一扫而空。

“哈哈哈,我才不是,我带你吃火锅去?”她说,配了个阴险的表情。

“有清汤锅吗?”

“哈哈,有的有的。”

天色灰蒙,下着小雨,我离老远便看到了撑着雨伞,一袭绿色连衣裙的她。

靠近了才注意到,她身材纤弱娇小,透露着一种病态般的苍白,发丝轻盈而柔软地洒在肩上。

“下着雨呢,怎么不打伞。”她抬起头,涂着淡淡红色、形状娇美的嘴唇陡然一动。

“小雨,没事。”

“噗,你还是这样。”她突然笑了一下,眼睛一弯,像是一个冬天的冰雪都融了进去。

“来,别淋到了。”说着,她便把伞向我撑了过来。

看我愣在哪里,她又说,“怎么了?”

“没事,我从没赞美过人,可我不得不对你说,你真漂亮。”我回过神来,轻轻地说。

“用你讲。”

“恐龙都长这样吗?那我可要去侏罗纪公园逛一逛了。”我打趣道。

“讨厌。”她故作生气,脸上一抹红晕令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生气,自然而然地向我靠近了些。

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老舍的话一点没错。

7

“重新认识下吧,我叫姚远。”

“怎么不是人来人往了?”我问。

“网名,你懂什么叫网名吗,快说!”她作势要打我。

“你好,我叫王响。”

“别看了,别看了,我脸上有花吗?”姚远扑闪着灵动的眼睛,“走,吃饭去。”

现实中的姚远似乎比网络中还要活泼些,声音也远比网上更加轻柔、细微。

姚远有些不着烟火的气质,我实在没有把握在她面前侃侃而谈,于她而言我更像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

“你看啊,火锅红汤上漂着一层的是辣椒和麻椒,又麻又辣,重庆特色。”姚远的纤纤玉指不断来回晃动,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着,“再配上一份新鲜毛肚,一份生抠鸭肠,绝了!”

“我只是不吃辣,又不是傻子。”我笑了笑,“再说,我来重庆也快四年了。”

透过眼前的雾气,我看到她秀美的眉毛微微蹙着,“时间过的真快啊。”她说。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在这里还适应吗?自己一个人在外地不好过吧?想家不?”

姚远一连串地发问,细致的脸蛋上浮现出浅浅的忧虑,让她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还好吧,但我想,两个人一起的话肯定会更有趣的。”

“临走才约我出来,你也是够可以的。”

“你不也是嘛。”

“咯咯咯,哪有让女孩子主动的。”

分别时,雨有愈来愈大的趋势,她为我撑着伞,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要回去了。”她说,“以后自己打伞的日子,也一定要顺顺利利啊。”

远远地,我目送着姚远离去的背影,放声喊了出来,“你也是。”

姚远的身形一怔,随即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里。

8

离开重庆前,我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让她等我,没有表白,也没有别的,只是平淡地叙述着。

那年,五月天还没有火遍大江南北,在那个渴望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素颜朝天的年代,出租车上竟播放着五月天的如烟。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

永远不改变

拥抱过的美丽

都再也不破碎

让险峻岁月不能

在脸上撒野

让生离和死别都遥远

有谁能听见”

司机仍如往常一样健谈,“娃儿留在重庆多好撒,重庆楞个多好吃哩。”

我笑笑,“师傅,过俩月我就回来。”

窗外的汽笛声微弱,听见没听见都分不清。

实习的日子很枯燥,一尘不变地重复着每日工作,在乏味的日子里,姚远是唯一的盼头。

一切好像都在朝好的方向有条不紊地发展着,交换了上万条信息后,两颗心的距离也更近了些。

姚远在很久以前说过她身体很差,去不了离家远得地方,在我实习期间也总是会让我给她描述一下其他城市的景色。

“有机会我带你来看。”半晌没有回复,我便放下手机,将精力投进工作里,盼望着尽快结束项目,能早点赶回去。

那天夜里,风挺大,吹走了我一身风尘,我望着重庆的街景,仿佛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归家。

姚远就站在那里,孱弱的身子在风中飘飘荡荡。

我赶忙跑过去,“不是不让你来吗,今天风好大。”

“这不是想你了嘛。”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才发现姚远似乎更加瘦弱了,脸色也更加苍白。

“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你看你又瘦了。”

“有的有的!肌肉都出来了。”说着,她努力抬着胳膊,攥紧了拳头向我比划着。

“我不走了,我对她说。”

姚远愣了一下,脸颊绯红,嘴角梨涡更深了些,眼中尽是喜悦,“真的吗?”

“当然,我送你回家。”

“好耶!”

人来人往,勿失勿忘。

此后,喜乐有分享,共度日月长。

9

我在重庆找了工作,租了房子,那些热烈和坚持的,仿佛终将修成正果。

姚远还带我去见了她的父母,我有些局促不安地拎着两瓶酒和一些水果,站在她家门口。

她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爸爸不喝酒的。”

叔叔人很好,个头与我父亲相仿,行动做派也颇似,与我谈着些趣事,这些都令离家许久的我很有归属感,来时的窘迫很快便烟消云散。

打那之后我就成了她家的常客,隔三岔五便去蹭上顿饭。

接触久了我才发现,姚远总是怪怪的,有时候她会使劲地盯着某样东西看,而每当我有些局促不安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时,却只看到了脑袋上的蓝天白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突然有股冲动,很想与她说些海誓山盟、地久天长的话。

我以为她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然后顺从地靠过来,低眉顺眼道,“咱们在一起吧。”或是,“咱们结婚吧。”

可未来的事情,她从不会说,更不会随便许诺。

那年跨年夜,我敲了敲她家的房门,姚远的声音响起,问谁啊。

我没回答,再敲了敲。

我听到里面悉窣作响,没一会便开了门。“就知道是你,快进来。”

那年的烟火管制还不像现在那么严格,贩卖烟花爆竹的摊位随处可见。

我向她甩了甩手里的袋子,“走,多穿点,带你放烟花去。”

“嘿嘿,好嘞!”

我接过她递来的大衣,手忙脚乱地替她套上。

“你看,扣子第一颗就扣错了,总是要到最后才发觉。”

“瞎说啥呢,我扶你下楼。”

我牵起她的手,徐徐漫步在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下。

随处可见的绚烂在空中“轰”地一声炸开,似流星陨落,似微雨如尘。焰火映在她的脸上,两行清泪缓缓爬到了微笑着的嘴角上。

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

我们都在渴望能有一道光照进昏暗无度的生活,纵然它转瞬即逝。

我捧着她湿濡的脸,感受着她微弱的鼻息,还有眼里的泪水与闪动的睫毛,低下头笨拙地凑了上去。

10

其实真正能杀我的,从来都不是我与姚远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而是平静下来的某一刻,突然想起和她有关的零碎,那无疑是最折磨人的。

我不止一次想将故事定格在这副美好的画面里,可现实总是强差人意。

当我以为开始渐渐接近尾声的时候,命运的玩笑可能只是刚刚开了个头,仅仅如此。

几月后,我去深圳出差,接到了姚远父亲的电话。

电话挂断的时候,我像是置身于孤独的沙漠里,在我很渴的时候,眼泪却淌了出来。

随后,我看到了姚远老了近乎二十岁的父母,看到了躺在病床里奄奄一息的姚远。

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更白了,也更瘦了。

这时候的姚远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还是有那么多滔滔不绝的话要说,我还想安静地坐着听姚远讲那些趣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得到我想要的。”

“姚远。”我轻轻地、面带笑容地喊了她一声,可眼泪却“啪嗒啪嗒”落了一地。

人来人往,勿失勿忘。

姚远走后我留在重庆待了一阵子,尽量安抚她父母的情绪,期间也去看过她几次,或者说是祭拜。

人们常说陈年旧事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埋葬,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错的,往事还是会一幕一幕自顾自地涌现上来。

这么多年来聊天记录我都没删,也舍不得。

语音我还收藏着,在每个孤寂地夜里都会听上几遍。

我的确放不下姚远。

这世间车遥马慢,我俩的故事又何止几年。

我的愿望也逐渐变得很小很小。

只是希望,只是希望若能再见到姚远一次,一定要同她好好告个别。

我不喜辣味,吃不得辣椒,却很喜欢重庆这座城市。

年轻又古旧,一面静谧,一面喧闹,一点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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