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第5篇>从徐的诗,与志摩相识(二)

爱情是永恒的,古今中外无数的诗人作家用生命之歌在赞美她。

如果说人生中有最美好的时光,大概除了童年,就是恋爱时了。

如果没有爱情,那些最伟大的作品大概会失去三分之一。

而有些人,爱情就是全部人生的意义。他们大多成了诗人。

徐志摩就是其中之一。


“恋爱是人类的生机!”《月夜听琴》

“爱是实现生命之唯一途径。”《哀曼殊斐儿》

“在主的跟前,爱是唯一的荣光。”《最后的那一天》


没有爱情,人类就没有生机,变得死气沉沉,生命也就无法实现。


这石是一堆粗丑的顽石,

这百合是一丛明媚的秀色;

但当月光将花影描上了石隙,

这粗丑的顽石也化生了媚迹。


我是一团臃肿的凡庸,

她的是人间无比的仙容;

但当恋爱将她偎入我的怀中,

就我也变成了天神似的英雄!《天神似的英雄》


花影让顽石生了柔情,爱情将凡庸变了英雄,可见爱情的魔力,人的潜力。

但爱情使人卑微,催人消瘦。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

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

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

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


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

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

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

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

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云游》


那一流涧水,被云点染了空灵,却不能使她停留,只能在相逢时忧愁,盼望中消瘦。

徐志摩不止一次将女子比作“云”,但有时卑微的是爱慕“云”的男子,有时卑微的却是“云”。


“……

我就像是一朵云,

一朵纯白的,纯白的云,

……

在你我这最后,怕是吧,

一次的会面,许我放娇,

容许我完全占定了你,

……

我是个平常的人,

我不能盼望在人海里

值得你一转眼的注意。

……

唉,痴心,女子是有痴心的,

……

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

你闪亮得如同一颗星,

我只是人丛中的一点,

一撮沙土,但一望到你,

……”

我爱你!

从此起,我的一瓣瓣的思想

都染着你,……

……

我许向你望,但你不能

丝毫觉察到我的秘密。

……

要不是爱,

那精神的光热的根源,一切光明的惊人的事也就不能有。

……

你看我的脸

烧红得如同石榴的花;

这是生命最后的光焰,

……

他们叫我嫁人,

我不能推脱。

……

我早准备死,

怀抱一个美丽的秘密,

……

快乐是长的,爱是不死的!

我,我要睡……”《爱的灵感》


这首诗也许是徐志摩最长的诗,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悲剧,非常动人。一个痴心女子临终前在心爱的男子面前的表白,从倾心到错过,是爱情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力量。

既感叹她的遭遇,也看到了至死不渝的理想爱情。我也弄不清,两个相爱的人不在一起好,还是在一起好,是不是得不到的爱情才长久,得到的爱情会凋零?


“钟上的针不断地比着玄妙的手势,

像是指点,像是同情,像是嘲讽,

每一次到点的打动,我听来是

我自己的心的活埋的丧钟。”《我等候你》


男子等着女子,从黄昏等到黑夜,一个痴情男子甘愿为了她等,明知是枉然也要等,这是他的命,不能改变。

民国时的爱情自由还是痴人说梦,包办婚姻很普遍,尤其是大家族,家长对孩子的控制严格,可另一方面,这些出国留学的青年人都受了西方自由民主的影响,因此都要反抗传统。一开始很多人是屈服的,造成了很多婚姻悲剧。

压抑到了一定程度就要爆发,恋爱成了年轻人打破传统、追求自由的象征。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

你跟着我走,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

……

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

快上这轻快的小艇,

去到那理想的天庭——

恋爱,欢欣,自由——

辞别了人间,永远!”《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战胜不了现实,只有逃,逃到一个世外的海岛。

应该说,徐志摩对爱情的期待很高,他极力创造自己的爱情大厦,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宁愿与一切世俗的重压抗争。他要实现更光明的恋爱,因此世人的反对不能阻止他,他唯一怕的是恋人的误解。


“不是的,乖,不是对爱生厌!

你胡猜我也不怪,

我的样儿是太难,

反正我得对你深深道歉。

……

恋爱,我要更光明地实现:

草堆里一个萤火

企慕着天顶星罗:

我要你我的爱高比得天!

……

给我勇气,啊,唯一的亲亲!”《再休怪我的脸沉》


徐志摩(一般不能把诗中人看做诗人自己,但这里我倾向是他,你也可以有其他理解)因为工作和事业上的压力太大,不免倦怠,忽视了恋人的感受,恋人怪他没有过去那么热情了,是不是不爱她了,徐志摩只有苦苦解释:他没有怪她,只是恨自己不争气,他虽然拥有了圆满的爱情,却还想往上攀,供养他们的爱情,希望得到恋人的理解。

在这里,我可以看到爱情来得热烈,却难以保持,而徐志摩又是一个希望永远保持的人,就只有心神交瘁了。

两情相悦实在难能可贵,大多都是单相思或不平衡。


“(一)他——

……

这来可苦了她,盼死了我,

半年不是容易过!

……

啊,一颗纯洁的爱我的心,

那样的专,那样的真!

……

(二)她——

……

那晚我不该喝那三杯酒,

添了我一世的愁;

……

他待我倒真是一片至诚,

……

我又没有勇气对他明讲

我改变了的心肠!

……

他来时要抱,我就让他抱,

(这葫芦不破的好,)

但每回我让他亲——我的唇,

爱,亲的是你的吻!”《两地相思》


两个人相隔两地,半年之期将近,男子一心认为女子爱着自己,想着自己;女子却碍于男子至诚的爱没有勇气拒绝,为了愧疚感而欺骗男子。

男子可怜吗?不,男子至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幸福的;女子才可怜,也可恨,害人害己,但她善良的心我们又不能视而不见。

有时,只是平平淡淡,甚至有些瑕疵的爱情,也能引起徐志摩的钦羡。


“南风熏熏,

草木青青,

满地和暖的阳光,

满天的白云黄云,

那边麦浪中间,

有农夫农妇,笑语殷殷。”《夏日间田间即景(近沙士顿)》


农夫曾经不务正业,整天只知道喝酒向农妇撒气,如今上工回来满身是泥,有说有笑,也知道疼爱妻子儿女,农妇的幸福洋溢在脸上,播撒在田里。


虽然以上都是歌颂爱情的,但诗中都多少展示了爱情的现实:凄美的爱情才是大多数的。但我不满意,我要见识完全的美的爱情,充满着恋爱的欢欣和自由的爱情。我相信年轻人都和我一样想。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雪花的快乐》


也许,爱情只在一开始;

刚刚接触的一霎那;

还处在朦胧的爱情萌芽期;

还幻想着对方的美好的时候,

就是爱情的顶点,

写出的诗才最美。



徐志摩对死亡的态度,似乎没有畏惧,只认为那是另一个神秘的世界,当生的世界“”不能如愿,“死亡的世界”就具有了吸引力。


“……

那天爱的结打上我的心头,

我就望到死,

那个美丽的永恒的世界;

死,我甘愿地投向,

因为它是光明与自由的诞生。

……”《爱的灵感》


但当朋友死亡的时候,他又不能释怀,悲痛不已,不能看透生死之门。


“……

为甚明灯似的理想闪耀在前?

……

为甚五彩虹不常住天边?

……

谁能信你那仙姿灵态,

竟已朝露似的永别人间?

……

你记否伦敦约言,曼殊斐儿!

今夏再见于琴妮湖之边;

……

生命的觉悟是爱之成年,

我今又因死而感生与恋之涯沿!

……

我洒泪向风中遥送,

问何时能戡破生死之门?”《哀曼殊斐儿》


这首诗我特别喜欢,凄美动人,限于篇幅,没有全部抄写下来,强烈推荐阅读。

当一个鲜活生命突然逝去,去往另一个世界,仿佛从没有来过一样,只留下梦一般的与我们的记忆,我们只能希望灵魂依然存在,另一个世界是无比美好,借此自慰。

之前说到徐志摩对墓园的独特感情,也许我们能够从中得到一些他对死亡的看法。


“……

我手剔生苔碑碣,

看冢里僧骸是何年何代,

你轻踹生苔庭砖,

细数松针几枚;

……

我友,感否这柔韧的静里,

蕴有钢似的迷力,

……

纵使阐不透这凄伟的静,

我也怀抱了这静中涵濡,

温柔的心灵;

……

我是个崇拜青春、欢乐与光明的灵魂。”《默境》


“灵魂”,在墓园,徐志摩面对着无数的亡灵,在静的境界中,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认清了自己的灵魂。

除了“生、爱、死”,还有“美”以及对“美”的珍重。因此,遇见美好时,徐志摩总显得格外多情,这一缕缕柔情最终化成了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


“水莲花一样的女子”,也许是有着清、净、淡、雅的品质,徐志摩才爱莲,莲在他的诗里也多次出现。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她是睡着了》

像一朵雪白的并蒂莲,在爱的青梗上秀挺,欢欣,鲜妍,——”《最后的那一天》

“她脸上浮着莲花似的笑”《爱的灵感》

“啊,她还是一枝冷艳的白莲,

斜靠着晓凤,万种的玲珑;”《残破》


像《沙扬娜拉》这样偶遇的诗,还有另一首也在一开始就吸引了我。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偶然》


徐志摩爱写梦,也许是现实不够完美,梦里才能想爱就爱,自由自在。梦要经过睡的门进入,醒与睡之间,也许就是生与死的一种模仿,一个回得来,一个回不来,一个梦醒,一个永远在梦里。

他不仅写自己的梦,还猜想少女的美梦,倒不知是谁在做梦。


“可爱的梨涡,

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

像一颗露珠,

颤动地,

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她是睡着了》


徐志摩的诗,除了以上出现的意象,还有很多意象,如追逐爱情的飞萤,多情啼血的杜鹃,清丽玲珑的月亮,勇敢跋涉的朝山人等等。


“我的呼吸投射到你的身上

如同万千的飞萤投向火焰?”《春的投生》

“何处是我恋的多情友;

令人长忆伤春的歌喉。”《月下待杜鹃不来》

“你来照我枕边的泪痕清露似的滋长!”《诗句》

“一弯青玉似的明月在云隙里探望,

依稀窗纱间美人启齿的瓠犀,——”《无题》


这些意象,何尝不是徐志摩自己的象征,多情善感,坚定执着。

还有些诗句,本身就很美,也使我坚信诗人的单纯善良。


“在这冰冷的世界,

方始凝结了少数同情的心!”《难得》

“人海中能有几次

恋潮淹没我的心滨?”《月夜听琴》

“晓风轻摇着树尖:

掉了,早秋的红艳。”《深夜》

“像春雨的细脚踹软了道上的春泥。”《西窗》


那这样的徐志摩来自哪里?

为何一个有志报国的年轻人最终变成了似乎对内忧外患之中的国家毫无用处的诗人?

从他自己的诉说,是因为“康河的柔波”。


“康桥!

汝永为我精神依恋之乡!

……

在温清冬夜腊梅前,

再细辨此日相与况味;

……

则来春花香时节,

当复西航,重来此地,

……

赖你和悦宁静的环境,

和圣洁欢乐的光阴,

……

最难忘骞士德顿桥下的星磷坝乐,

……

难忘春阳晚照,泼翻一海纯金,

……

难忘七月的黄昏,远树凝寂,

……

那妙意只可去秋梦边缘捕捉;

难忘榆荫中深宵清啭的诗禽,

……

难忘村里姑娘的腮红颈白;

难忘屏绣康河的垂柳婆娑,

……

所谓‘通我血液,浃我心脏’,

……

记好明春新杨梅上市时节,

盼望我含笑归来,

再见吧,我爱的康桥。”《康桥再会吧》


如果回到当时,我也要骂徐志摩自私,整天想的儿女情长。可他的诗不就是人类最普遍的情感,是不管战争与和平的,是永远适用的。

只看他的诗,他的人就值得敬,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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