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乐柏第四次一拳砸向小刘的面门，小刘这次没躲。
“莫离，我找到了……”
带着积攒了四年悲戚、愤懑、无措、惶惑、绝望的拳头刹在小刘鼻尖一厘米处，没刹住的拳风撩动小刘厚重眼镜前的那几撮脏兮兮的刘海。
乐柏喉头哽了哽，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要问，此刻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眼皮一抖，竟埋了头，双手捂着脸颓然跌坐在地上。
小刘看着他抬了手，终究还是没忍心落在那不住颤抖的无助肩头，不由得眼眶一热，竟也掉下滴泪来。
乐柏和莫离，是对恋人。
一开始认识是在个读者群里，大家聊聊诗歌和文学，风花雪月，颇有共同话题，于是加了好友，私下偶尔也聊一聊却从来没有互相透露过什么个人的信息，连名字都没有交换。只是有一次，乐柏发了张照片，兴奋的谈起一家川菜馆，说是新开的，自己去吃过几次，次次都能吃出人生真谛。莫离将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连门口那个脏兮兮的旧邮筒上胡乱贴的一张kitty猫的贴纸都辨认清楚了以后终于确认就是自家楼下的那家，两人才终于见了面。
见面就约在那家川菜馆。莫离看着一片红彤彤、油汪汪的碗碟，当下额头就已是一片细密的浮汗。她平日很少吃辣，楼下的这家川菜馆也从来没有进来过，不过是乐柏盛情邀约不好推辞才应承过来。到底鼓足勇气伸了筷子，没想到一尝就停不下来了，呛着满眼的泪花吃的无比欢快。更没想到的是，她没有从川菜里吃出来人生真谛，倒是吃出来个男朋友。
莫离那时候跟乐柏说，你是和川菜一起住进我胃里的。
乐柏就笑，难道我们之前那么漫长的柏拉图式交流抵不过一顿饭菜？
这个问题莫离倒是思考了片刻，最后一脸认真，别的大概抵的过，不过川菜嘛就难说~啊，尤其是红油兔丁！
乐柏又笑，搂过莫离在她额前印上一个吻。
四年前，莫离生日。乐柏带着她去吃九宫格火锅，厚厚的红油上又覆着一层厚厚的干辣椒和花椒，汤底香浓，翻滚着鹅肠、百叶、肥牛、墨鱼丸、金针菇……
乐柏问莫离，够不够刻骨铭心？
莫离吃的满头暴汗，倒吸着凉气，眼睛晶亮如星子，停下在空中不停扇风的手一把拽过笑眯眯的乐柏嘟着油润红艳的嘴印上他的唇，算是回答。
生日礼物是九十九棵树，九十九棵长在城郊的桃树。
乐柏说，没有土壤的花朵再漂亮都要凋零，而我希望可以给你安全感。
莫离红了眼圈。
乐柏又接着说，这树今年春天的时候就种下了，大概到下一个春天就可以开花了，到时候人家来看桃花你就在门口收门票，桃子熟了咱俩就蹲马路边儿上一边吃一边卖，我这买树的钱肯定能挣回来！
莫离噗嗤一声笑出来，踢了乐柏一脚，他也不恼，倒是把莫离搂的更紧了。
那天晚上乐柏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把莫离送回家，莫离说想去实验室看看她爷爷。
莫离的爷爷是个科学家。
神秘又脾气古怪，没人知道他在研究什么，他的实验室除了助手小刘和莫离，谁也不准进。
乐柏跟莫离道别，目送着她进来那扇雪白的圆形大门，又恋恋不舍的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哪知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莫离了。
莫离消失了，凭空的消失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莫爷爷，和他那个实验室。
没有灾祸，没有破坏，他们的消失干净的如同本就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一样。
连悲伤都叫人无从下手。
“我找到了莫教授的一份手稿……”小刘也在地上坐下来，顺手摘下来那厚的跟酒瓶底似的眼镜，颓靡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蹙着眉头在心底一遍遍斟酌用词，“本来，大家都应该消失的……”
乐柏动了动，还是没抬头。
小刘牵了牵嘴角，却是一丝苦笑：“你还记得那天的日期吗？12月21，冬至……那天，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这个世界本来不会再迎来曙光的。是莫教授，莫教授一直研究的是一种极其伟大而又隐秘的暗能量，这种能量弥散于整个宇宙中，与构成这个世界的量子波互相影响和作用。我不知道，不知道这样讲你能不能听懂，量子波是可以形成确定物质的，我们的世界就是由它所构成的，而那种暗能量，尚且在我们认知范围之外，但莫教授一直在，在研究它，并且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乐柏似懂非懂，却已经集中了注意力来努力理解小刘说的这些东西，这些和莫离有关的东西。
“我们之前的那个世界，在那天以后所有的量子波会完全湮灭，就是说……”
“就是说一切物质都会……毁灭？”乐柏原本嘶哑的声音又添了一丝绝望的颤抖，听起来叫人心里无比悲戚。
“我不知道……不知道莫教授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手稿里大约提到了利用暗能量与量子波的斥力扭转了时空本来的预定轨道，我们现在，活在另一个时空里。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教授也不知道……但是他有一个假说，在量子波完全过滤掉的空间里，只剩下引力子波，类似于虚空世界或者时间轴一类的存在，那太缥缈了……我甚至没有办法想象，但教授说，是可能存在的……”
“有没有办法……”
小刘知道乐柏想说的是什么，阴沉着脸，重又将眼睛架回鼻梁上去，起了身，拍拍裤子，佯做作整理衣服的样子，没有答话，也没有看乐柏。
“莫小姐本来不应该去那里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应该过回你自己的生活，四年了，放弃吧！我要走了，对不起，能帮到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小刘背着身子，看不见表情，步伐有些僵硬，大约是坐了太久，腿麻，速度虽然慢，但却是一步一步离开了，没有回头。
乐柏眸子里闪着晦涩的光，嘴角向一侧生硬牵扯。
望着小刘，喊出声：“是毁灭就可以吧？滤出量子波是你说的那样吧？”
小刘不知为何，惊出一身冷汗，再回头时，哪里还有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