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佚名
楔子
公元2015年1月4日凌晨2点,云南一个偏远小镇上矗立多年的古楼燃起了熊熊大火,史秋呆望着来不及踏足的拱辰楼,喃喃道:“我不怨你。”梦里的人引她寻觅到此,大概是想让她再看看故城吧。热浪裹挟碎木拂过脸颊,像在为她温柔拭泪。
1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十万大军跋涉过山山水水,终于在八月初抵达蓝诏国边界,眼前的关城此刻守卫森严,城墙上士兵整装待发,狼烟袅袅点燃多时。
大风国对蓝诏的偷袭宣告失败,被封为威策上将军的父王等待我再一次扭转战局。多次随父出征,我的智谋,可与最厉害的军师比肩。可这一次,只有我可以实现大风对蓝诏的勃勃野心。思量片刻,我瞧着手中残缺的蓝诏地图一笑,单膝跪地,抱拳向他道:“臣女郑婵华请命上将军,入蓝诏探查地形,补全地图。”
兵贵神速。当日入夜,我便轻装进入昭城地界,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已穿着蓝诏人的服饰在昭城内了。
蓝诏历史悠久,早在大风建国前就存在,前朝帝王曾招安他们,他们也安心做了几年臣子,但自从前朝结束,他们便不再向后起的大风上供进税,大风历代先王几次出征都未伤其根本,这一代皇帝狠下十万大军,势要铲除蓝诏。
思及此,才回了神,仔细望了望那山水,眼一闭,便牢牢印刻在脑海。赶车的老伯带我一路到了帝都蒙阳,我望着人们平和的神情深深称怪,老伯砸口烟道:“我们安居,是因为我们相信,无论如何,吾王都会佑我们平安。”他眼里有一种坚定,聪明如我,也不能读懂。
2
帝都的繁华不如我想,其间规模竟堪比中原洛阳,未有烟柳画桥,却有飞阁流丹;未有风帘翠幕,也有雕栏玉砌。不是中原的富丽堂皇,却是自然的钟灵毓秀。
远离了城外的山险关隘,其内竟是这番秀丽模样,实是大出我所料。再观路上行人,无一不是神态怡然,步履悠悠,此间宁静,再无一地可出其右!
我贪婪的用眼睛去记录此地的一切,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此番山水镌刻在脑中、不为城外那烽火狼烟,只为自己。我走走停停绕了一大圈,一时情难自禁,立马在小摊上买来宣纸笔墨,扑在青石地上,提笔就画了起来。
那日即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时节、中秋佳节将近,桂树恰是逢香时,时间从笔墨间流走,狼毫上最后一滴墨沉静之后,我方才直起身,惊觉一时暮色四合之时。
“差不多该……”我自言自语未毕,忽然间身旁的桂树一阵窸窣响声,微黄花蕊的桂花如雨般翩翩而落,有人自花树上翻落,无声无息携了一地桂花微雨,携着馥郁花香就这样突兀出现在我面前。
明紫色的衣袍垂落,他足尖轻点,稳稳站立,如缎墨发随白宇发饰飘然,额间悬一枚血红玉石,月亮明艳在他肩上,我便这样跪坐着,像在迎接天神驾临。
他似是也不曾想到我在树下,一时呆住了。我俩便如此对视良久,待借着月辉把彼此看个分明了,我才吞咽了一口口水,面无表情地朝他道:“你……踩到我的画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铺在地上的画,眼眸一时明灭闪烁,接着笑道:“抱歉。”方才把脚移开。这一移,他的两只脚便都踩在了我画的另一个地方,不待我发作,他笑:“哎?怎么又踩上了?”那般乖觉的模样气得我说不出话来,他分明是故意的!
最后,我费了老大劲才画出的山河图便就此报废,望着那三个大鞋印,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便道:“不若我请姑娘喝酒吧,全做赔罪。”话是如此,他那漂亮的脸上却无半分歉意。
“大晚上请姑娘喝酒,怕是不妥吧?”我挑眉看他。
“那便算了。”谁知他竟是说走就走,我瞪大了眼,一把拉住他衣袖,怒道:“喝就喝!”我是气红了脸,他一听便扭头来看我,那浅棕色的眸子对上我,满含戏谑的笑意,我只觉喉咙发紧,脸更是又红了七分。
很久之后回想这一幕,我都想,要是不去喝那顿酒就好了,那样,我就还是明月郡主,还是过去的郑婵华。
夜风有些凉了,街上行人渐少。他与我寻了一家酒肆坐下,店中没什么人了,店家一见他,便熟门熟路的上了几坛好酒。我自小便爱戎马不爱红装,军中烈酒也喝够了,遇着这清醇好酒,免不得多喝几杯。
“我叫……明月,你叫什么?”我边喝边问。
“舜贞。”他平淡的答。
我一愣,手突然有些抖,酒洒了不少出来。他的手覆上我的手,温热的触感传达全身,他帮我端平了那碗酒,笑道:“洒了太浪费了。”语罢,他竟站起身来,缓缓靠近,就着我的手便饮了那碗酒。他的发上还有桂香,我们靠得这样近,进到我觉得我可以把他有几根头发全数清楚。他将酒喝尽,方才放下我的手,那清香一下子随他离去,像不曾来过。可明明,碗边还有他唇角的温度。我无意碰到,像被烫伤一样猛地放下它。
他靠桌而坐,望着窗外明月,抱着酒坛问:“怎么?激动?还是怕?”我知道他在问什么。舜贞舜贞,蓝诏之王,便是名舜贞!我过目不忘的双眼此刻轻易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落寞,像沉静的湖面上突然泛起微波。
我也抱了一坛酒与他并肩,对月而坐,笑道:“你给我赔罪的话还作数吗?”
“自然作数。”
“那便好。这与你是谁有什么关系吗?舜贞欠明月一顿酒而今正在还,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
他一愣道:“不曾有其他。”说罢,便无声地笑起来,全扫先时阴霾,明丽至极。我瞥他一眼,一是觉得此笑杀伤力过大,不宜多看。
那夜的酒肆一直不关,掌柜见我们没有离开的意思,竟是过来先算了钱,然后告诉我们酒窖何在,若不够喝,尽可自行取酒,之后就打着呵欠离开了。
我从未在帝都见过这等情景,只傻笑着不知作何言论。他却一副早习以为常的表情。
我们从天文谈到地理,从过去谈到未来,没有多问彼此,只是纵情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我没忘此行目的,却也想着,便此刻放松一会好了,就一会儿。
月光终于淡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满地酒坛与红封,我靠倒在桌上,他便也跟着我靠倒,因酒而微红的脸颊更见白皙,此刻映衬着深色桌木,一时美丽非凡。便纵使我自负貌美,也绝不敌他半分颜色。
因着醉意,我斗胆拿指头戳了戳他的脸,见他没反应,有改做掐了掐,又揉了揉,然后傻笑道:“手感不错。”
他全然不知自己龙颜被犯,只顾着四下找酒,酒坛被他甩飞,我只觉得额头一凉,摸了一下发觉是酒,呵呵笑了几声。他望着我的手指,又望了望额头,突然间猛地靠近,我正呢喃着,感觉到这压迫感作势要推开他,却在下一瞬感到额间一热,他的唇便在额上烙下一吻,温热的、柔软的唇畔在酒滴上反复吮吸厮磨,我只觉三魂六魄皆已离体,只怔愣着,任由他抱住我的肩,吻在额头。
我通慧的眼宛若遇上大雾,迷失其间,看不清灵台,看不清理智,心却清楚地告诉我:你完了,你此一生,都要绑在这了,绑在他发梢的白羽上,绑在他眉间的红玉中,无论你是明月还是婵华,都逃不开、躲不掉。
心突然满足,又突然困倦,通慧的眼仿佛也预见了什么,为我滴下泪来,我轻轻地、悄悄地环上他的腰,终于沉沉睡去。
3
“醒了?”我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神智刚恢复,便是一阵晕眩,宿醉之后的头痛接踵而来,而那清冽的声音响起时,那份不适就可接受许多。
“这是在哪?”我扶着头坐起,直觉是在一个狭小的地方,身上的明紫外袍滑落。他坐在我左侧,闻言掀开了手边帷幕,明亮的光线泄露进来,我闭了闭眼,听到他说:“自然是在车上。”
原来昨夜我们大醉一场,他却先醒来,想到弄坏了我的画,便打早叫来马车,说要带我再重游一遍蒙阳山水。
其实他大可不必,因为所有的山水我只需看一遍就可再不忘却,这也是我胆敢只身前来的原因。可我不曾说,即便是已记牢的风景,我也愿再陪他赏一遍。
马车未毕驾的飞快,可我仍觉得时间太短了。他带我在蒙阳转了三日,白日骑马游逛,夜了,就找一处民宅,每一家人都乐意收留我们。昔日入眼的山水少了触不可及的遥远感,多了几分尘世的烟火味。我寥寥数笔勾勒的一座山,也许隐居了一位活了上百岁的朝堂元老,我从不多加留意的街边店铺,或许有很多中原见都没见过的特色小吃。
他似乎常在城内闲逛,路过一户小桥流水的人家便指着那朱红的木门笑说这家的小娘子长得如何貌美,路过哄闹的菜市,便悄悄告诉我谁家的小哥不爱讲话,却总是多塞几个鸡蛋到客人篮中,街边大婶骂人最厉害,从不与人讨价钱,却一见他便笑容满面能给多少给多少;昨日酒肆里的店主酿的一手好酒却不爱管事;对面阁楼上的绣娘一直在和她的情郎计划私奔,他还帮着两人传过不少荷包……
街上每一张表情各异的脸,竟都连接着他的世界,他在一旁悄悄描摹着这些人的故事,这些人却未必都认识他,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有令人兴奋的神秘感,还有一丝平静的不为人所觉的寂寞。
我与他并肩走在蒙阳入秋以来第一场细雨中,目之所及,一切都变得朦胧又迷离。
“他们知道你是舜贞吗?”我问。
他轻声答:“他们知道我是王公贵族,却从不问我的名字。”
我晃了晃神,随机了然。
又到我们初见的桂花树下,风雨打落了枝头花穗,一地微黄如星辰点点,四处扑棱的雀儿鸣声不断,空气清凉,一吸入,鼻腔内便是泥土芬芳。
一时无话,只听不知何处一支芦管,便吹响了秋意深凉。袅娜不足,舒畅有余,当得一首“清平乐”。
“我们中原,鲜有如此弦乐。”我点破自己身份,可他似是不甚在意。
“明月可爱此地山水?”
我自是点头,他低头沉思片刻,又问:“明月可爱此地百姓?”我觉得奇怪,却仍答:“百姓热情善良,淳厚朴实,自是可爱之人。”他望了我一瞬,低声道:“随我来。”我手中纸伞在他指间一震,便眼见他走出了我自中原带来的江南油纸伞,缓步重融回蒙阳的烟雨中,将这一地桂香,抛之身后。
行了很长的路,我渐渐听到隆隆呐喊,整齐划一,声如洪钟。他竟是带我来了蓝诏军营!“舜贞?”我一瞬间有些慌乱,抬眸看他。他棕色的眸子中笑意隐隐,不以为意道:“明月可是怕这行军阵仗,莫若我们回去吧?“见他还如旧时一般爱使坏,我安了心。心念一动,若得见蓝诏军营地形……
他牵着我走向练兵沙场,一路上的军官士兵见了他莫不以左手合胸为礼。
及至军中腹地,眼见了那些勤练的士兵,见了营中阵地,蓝诏独创阵法……一路走来,我一手脚冰冷。
万幸……
万幸大风不曾冒然攻来,如此雄狮精将、奇阵妙法,又岂是大风不加勤练的十万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即便攻得下昭城,又怎么攻得下蒙阳?除非,除非将他们的阵法传出蓝诏,先行破解……
我捏紧了拳头,细细思索对策,这时,舜贞忽然试了试我眉角的汗,轻声笑道:“郡主可有相处破解之法?”
我浑身一震,冷冷望着他,竟全身僵硬到无法移动,只瞪大了眼,他还似刚刚一般笑着,只不过眸里没了戏谑,无比陌生。
作者有话说:
青门引
挑拨昨夜雨,乌篷摇曳方停。烛火熔尽远山晴。近岸泊去,船笛渐渐轻。
踏岸攀折叶晶莹,惊闻堂木醒。闲问看客泪眼,漫醉拾得书一听。
以前爱胡乱写字,诗和文都自觉是佐茶的好东西,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大半个华夏的江山,爱她一撇一捺爱到现在,总觉得要留字迹才能让自己晓得。现在也还要写,不过已经是人生的骨血,不再有什么原因了,博得看客一叹固然好,但最重要那一叹,是自己搁笔时呼出那口气,可喜已然得到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