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口的李氏饭店新来一个服务员,是个三十出头的妇女,人们叫她胖大姐。身材确实胖,脸也圆,两腮都鼓出来了。双眼大大的,但周围有一圈明显的墨色,像国宝大熊猫。听她说,因为刚来做餐馆服务员,早上起得早,现在还没有适应下来。
她一头浓密的卷发束在脑后,腰间是灰色的带兜围巾,像极了邻家忙碌的大姐。
一有顾客进店,胖大姐会笑着问:“你好,你要吃点什么?”
顾客会朝贴在墙上的红色菜单看看回道:“青椒炒回锅肉吧。”然后找一张空桌坐下等。
可不一会儿,胖大姐就过来问:“小兄弟,你刚才点的什么啊?”顾客很疑惑,但还是回答她:“青椒回锅肉啊!”
前面先点菜的已经走了几人,顾客估摸着该到自己了,却见胖大姐一脸歉意地到他旁边问:“这个小兄弟,你点的是青椒肉丝吧?”顾客无耐,眨眼看着胖大姐,自己玩了会手机,脑子还没转回来:“应该是吧。”
胖大姐说:“那行,青椒肉丝,下一个菜就到你了。”
胖大姐刚要走开,顾客才恍然,立刻纠正说:“不对,我点的是回锅肉!你怎么总是问,差些给你绕晕了!”
其它桌子上的人此刻都笑了。他们大多数人都被胖大姐询问了好几遍菜名,是相同的经历。有人开玩笑说:“胖大姐,在家也这么问老公吗?”
胖大姐没有答话,只是尴尬地笑着走开,到厨房报菜名去了!
其实自从胖大姐来了之后,这种多次问菜名的情景,每天都在这家饭馆是上演。奇怪的是,李氏饭馆的生意比以前还要好。一到下班时间,饭馆里几乎就没空桌了,就连中午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呢!
很大程度上,这跟胖大姐用心的服务是分不开的!
有人进店吃饭,胖大姐都会热心地招待,端上一杯热水,带着笑安排座位。有人吃完了,她会立马把桌子擦干净,把凳子摆整齐。后来的人会觉得那个位置从始至终都是干净的,还没有被人坐过的一样。
渐渐地,胖大姐找到了给顾客安排座位的方法。她没有刚来时那样手忙脚乱了,甚至连爱忘记菜名的毛病,她也找到应对的方法。
她给每张桌子贴一个序号,从1到6。单人坐一张桌子的话,四个方向对应四个序号,用1到4表示。然后每当有一个顾客坐下,她就在买来的本子上记,如:12—62,西红柿炒鸡蛋。横线前的12代表顾客点菜顺序,6和2是第6张桌第2个位置的意思。这样,她就把六张桌子二十四个位置都完全准确记录了。
那些老顾客只要一两个星期没去李氏饭馆吃饭,再去的话,一定会被店里的改变所震撼!
顾客们习惯了胖大姐的热情招呼,就跟店老板笑着说:“胖大姐是个贵人啊,如果把她开了的话,我们也不来你这吃饭了哦!”
半年后的一天周末,忙碌的李氏饭馆来了一帮人,不是吃饭的。他们不顾胖大姐反对,拽着她就往走。厨房里的店老板一听不对,提刀冲了出来。
那帮人本做好抓人就走,谁拦要谁命的打算,但看见手拿菜刀的店老板,心里还是不免犯悚。
店老板当时是满脸怒气:“谁他娘的在老子地盘上抢人!”瞪人的双眼像铜铃,射出闪电一样的光芒。
这帮突然出现的访客有七个人,但也抗不住店老板一个人的气势。只好乖乖同意回店里说清楚他们的来意。
其中一个嘴巴快的女人,劈哩叭啦地开了口。原来,他们是胖大姐的家人跟亲戚。
根据她的描述,旁观的人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缘由。
胖大姐其实是个命苦的人。她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父亲,从小就挨父亲折磨和暴打。也不知是打了脑袋还是其它原因,她十多岁就有记忆力不佳的现象,总是经常出现晃神的状态。
从小遭父亲嫌弃,婚后的生活也不幸福。从这些来接她的人就可以看出来了。听说她还有一个儿子,但不幸的是,因为她精神恍惚的毛病,儿子不小心落水了。
胖大姐的丈夫当时就狠狠打了她一顿了,还把她关起来,整整两年的时间。她的黑眼圈那时候就有了。她害怕那样的家庭,逃了出来,然后在李氏饭馆做工。这段时间,每天在饭馆从早忙到晚,但应该是她从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可现在,悲剧的魔爪还是再次出现了。
说话的女人是胖大姐丈夫的妹妹,脸尖尖的,天生自带怨毒的目光,一看向胖大姐,就让胖大姐害怕地低下头:“还不跟我们回去,要在外面丢人现眼吗?我哥现在都摔坏腿了,你怎么有脸在外面不闻不问的?”
胖大姐只是摇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胖大姐的身体在不自主地发抖,好像在她的周围,夏天的温度都消失了一样。
看见这样的情况,店老板再同情胖大姐,再想帮她,也毫无办法了,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凭什么去掺和人家的家事。那样不仅不是帮胖大姐了,结果还会适得其反,让她的处境更加糟糕。
尖脸女人以为吃定了她的嫂子。在家里,胖大姐见她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怕得要死,从来不敢说“不”字。她用难听至极的话骂了胖大姐后,又用胜利者的目光看周围的人,尤其在店老板的脸停了好几秒的时间,似乎在说,你们能怎样?
有两个乡里的男人一左一右抓着胖大姐的手臂,就要把她提走。
这时,那个一见尖脸女人就瑟瑟发抖、一直没有说句话的胖大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挣脱开那两个男人的手,扯着嗓子拼命喊:“救我,我不要回去的,我是被卖到她们家的!”
胖大姐这一喊,来的人脸色都变了,剩下的要帮忙去抓,但胖大姐已经躲到店老板身后了。他们看着店老板的手放在刀把上,一时间不敢上前。
尖脸女人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也没想到,这个逃出来半年的嫂子,好像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她示意自己人去强抢,同时盯着店老板说:“老板,你没糊涂吧,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最好别管,放她走,不然,我闹翻了你的店。”
“呵,老子出来混这么多年,还能被一个娘们吓了?”店老板思绪急转。他本就心思活络,不然也不能在地段较好的岔路口开店。从胖大姐的反应来看,其中一定有蹊跷!
尤其听见“卖”字的时候,他都吓了一个机灵!如果是真的,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员工再入虎口啊!半年多时间相处下来,其实他蛮喜欢这个做事认真负责又勤勤恳恳的胖女人的。
“我不管你们的家事,但你们也不要心急啊,毕竟你嫂子在我的店里做了半年的工,工钱什么的需要结清了才好嘛!来,坐下说,坐下说。”店老板决定先缓住这些人。他一边邀请尖脸女人坐下,一边暗暗给一个瘦小的人使眼色。对方会意,拿出电话走出去了。这人经常来他店里吃饭,一来二去也熟络了。
尖脸女人听见有钱拿,竟然真不着急走了。
只见店老板站起身,到挂在墙上的小包旁边,拉开包的拉链,踮脚在包里翻了翻,终于拿出一个黄色的本子。他重新坐回凳子,打开本子,翻了几页。他突然一拍脑门,很懊恼地又去小包里翻,把一个眼镜盒子拿回来。
店老板慢悠悠地戴上眼镜,又一字挨一字地数天数。
看着店老板因为七月份的做工天数和胖大姐争论的时候,尖脸女人忽然感觉自己为了这点钱留下来,似乎就是一个错误。
果不其然,在尖脸女人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时,李氏饭馆被赶到的警察堵住了。
……
一个月后,李氏饭馆又出现胖大姐的身影。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只是相比以前,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并且能够感染到饭馆里的所有人!
那天她和过来接她的亲戚们都被警察带走了。在警局里,她哭着把自己所有的遭遇说了出来。她丈夫的妹妹在人前凶神恶煞,但在警察面前,说话都颤抖,如实把知道的情况都供了出来。
胖大姐确实是被卖的。
警察根据得到的线索抓获了一伙潜逃数年的人贩子。他们不光贩卖儿童,还绑架妇女,卖给深山老林里的村户。
胖大姐很不幸,她小时候就被卖了。她的养父不能生育,老婆跟人跑了,本来打算好买一个男孩子,但最后被人贩子骗了。白白花了钱,养父就把气撒在女儿身上,不是打就是骂,没有一天对她好过。最后是他自己联系人贩子,把女儿打晕了卖走的。
警察告诉胖大姐的家人,她和她丈夫的婚姻是不合法的,得不到法律的保护,胖大姐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不能再骚扰她的生活。
就这样,胖大姐又回到李氏饭馆里,开启了她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