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乡野,我的妈妈是村里的小学语文老师。在村庄西面那个破旧的学校,她一待就是几十年,从十六岁到五十五岁,妈妈把生命中最美好最年富力强的39年献给了小学教育,献给了村里那些孩子们,也献给了我们这个家。
记忆中,妈妈从年轻就留着短发,从未让自己的头发长过耳下。其实,妈妈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发质堪比历史上以发美而受帝王青睐的卫子夫。身边有很多人劝妈妈试着留长发,但妈妈总是以工作忙、家里活多为借口,一口回绝。的确,妈妈根本没有时间去打理她的头发。她的每一天都满满当当。早晨5点半起床,洒扫庭除、洗好衣服,踏着露珠去地里拔草。7点吃早饭,然后准时在7点半来到学校,开始备课。中午回家帮着奶奶做饭,照顾家里的鸡鸭鹅,有时顾不上午睡就直接去学校为下午的课做准备。下午放学回到家,她也根本闲不住,总是惦记着家里的十几亩田地,总有各种各样的农活,干也干不完。爸爸那时担任乡里土地管理员的差事,常常早出晚归,于是妈妈家里家外总有操不完的心。
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妈妈并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爱。她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她喜欢在庭院里栽种花花草草,房前屋后她遍植了石榴树、桃树、柿子树、葡萄树,院子里一年四季都盛开着月季花、紫薇花、凤仙花、蝴蝶兰,甚至还有盆栽的草莓、西红柿。生机勃勃的庭院里,还有她养着的鸡鸭鹅和一只猫、一条狗。这些都是我和弟弟童年记忆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瑰宝,源源不断的为我们注入对生活的无尽热爱。
我第一次发现妈妈是个美人儿,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是一个惬意的仲春夜晚,晚饭后我和妈妈在月下散步。周遭静寂,月色如水,只有虫鸣蛙唱伴随着春风和煦,再呼吸着乡村鲜甜的空气,心情很是舒畅。那时的我,身高才只到妈妈的腰上,我一抬头看见妈妈正望着夜空沉思。她穿着出嫁时的那件红色上衣,黑发在月影下居然闪着光,她的眼睛清澈的倒映着姣姣圆月,明亮中又添了几许灵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妈妈微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令整个世界都欢笑起来。这个画面至今仍然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那是属于妈妈的最美记忆。
妈妈那个年代的人,很少有女子化妆,常常都是素面朝天,最多也就是在寒冷的冬天用一些雅霜、银耳珍珠霜。可令我羡慕的是,妈妈的皮肤很好。她是那种晒不黑,反而会越晒越白的类型。而妈妈却说,她的保养是有秘籍的,那就是要多流汗。人经常流汗,就是经常在排毒,毒素会随着皮肤排出去,自然皮肤就会越来越健康,越来越好。
妈妈还有一项令我羡慕的技能,那就是她能够快速的转换自己的风格。去学校教书的时候,她穿着整齐,清爽干净,利落大方。一回到家,她立马变成了一个农妇,换上粗布烂衫,手上脚上都沾满了泥土,却依旧能精精神神的和邻居聊天。在女教师与农妇之间,她随时完成切换,似乎这两种身份毫不矛盾。妈妈说,在学校她是老师,为人师表,就是要给孩子们做好榜样。而回到家,她就是一名普通的农村妇人,自然是要和其他人一样,才没有距离感。也许,正是因为妈妈这种为人处世之道,才换来乡里乡亲对妈妈的一致好评。
作为教师,妈妈写的一手好字,整整齐齐犹如打印版的楷书。字如其人,柔和中透着刚毅。我家里现在还保存着十余本妈妈的备课本,每一本都是从第一页写到最后一页,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如今妈妈虽然已经退休,却仍十分珍视它们,因为它们象征着妈妈对青春岁月的回忆。
我曾经问过妈妈,这么多年,你带过这么多孩子,有没有几个成才的?妈妈答:“当然有,有在城里当老板的,也有上了博士的……”但是有好几次,她与学生擦肩而过,她认出了学生,而学生却没认出她这位老师。我问:“那你怪罪他们吗?”妈妈答:“没有啊,我教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孩子,我能从他们的眉眼认出他们,他们年纪小不记得我也是常事,只要他们能有本事,我就感觉光荣。”
有人说,嫁错老公毁一辈子,娶错老婆毁三代。妈妈是令爸爸感觉幸运的老婆。他时常对我和弟弟说,这辈子他很幸运,有奶奶这样慈祥的母亲、有妈妈这样贤惠温柔的妻子、有我和小弟这样有出息的孩子。对妈妈,他从不吝啬赞美,甚至当着乡亲的面,说妈妈这般那般好。每每听到爸爸对她的赞美,妈妈也只是在一旁沉默的微笑。
时光流逝,带走了妈妈芬芳的年华、鲜亮的青春,也带走了妈妈壮年的辛劳。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的妈妈,又奋战在了带孙子辈的“事业”上。无论是对儿子一家,还是对女儿一家,她总是尽力帮助。家里有妈妈在,儿女总感觉安心、踏实。妈妈常说:“等带大孙子孙女外孙女,我和你爸就出去旅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说着,她眼神里露出向往的神色,嘴角溢出了笑意,令她发间渐次出现的银丝也倍添精神。
我愿在佛前祈祷,祈愿妈妈长寿安康,岁月不老,妈妈不老!
(文/清雨 图/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