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的春天。根河的一个被暴风雪困住的小村庄。

      李子已经连续3天没有碰过任何食物了。队里食物有限，他把那些东西全让给了那些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年轻们。他的行囊也很简单，只有几套保暖的衣服，大罐的水，还有一本笔记本。笔记本泛黄的页间，夹着一张黑白照片。那张相片上，是一位妙龄少女。那就是花儿。

      李子正在营地的帐篷里休息。他手里紧紧地握着这张相片，仔细地凝视着相片上女孩的面容。

      这时，队友走了进来，拍拍李子的肩膀道：“哥，外边儿天好着，出去转转。”

      李子也没多想，把相片夹回笔记本，塞回背包里，就和队友出去了。

      根河的天空是晴蓝色的，今天的天格外明朗，淡密黄的太阳挂在秋波蓝的天空里，令人莫名地觉得温晴柔和。

      李子也是这么想的。

      李子听见远处的老队长在挥手朝他喊着些什么。不过他没怎么在意，继续楞楞地看着天空。

      是突如其来的寒意把他唤醒。一阵刺骨的寒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顿时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他刚一回头，就看见漫天的白雪遮盖了半边天。

      这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可是风雪终究赶上了李子。狂风怒雪将他淹没，身旁的队友一眨眼就没了踪迹。李子只感觉到背后冰凉的雪直冲着他扑过来，抓住他的双手双脚把他拽到雪堆里。雪地里不好走，脚一旦陷在里面就出不来了。李子狂奔、大喊，可是脚下的雪将他紧紧抱住，呼啸而过的寒风把他的呼喊卷尽，也把他心中那烛光般脆弱的希望给吹灭了。

      “这场暴风雪一定会要了我的命。”李子绝望地想。漫天卷地的雪扑地盖在了他身上，他被雪浇了个透心凉。裸露的手指通红，原有的刺痛麻木已经被冻得毫无知觉。

      大雪覆盖了他的身体。他使劲想往外爬，可是埋在雪下动弹不得的他已经在与雪的周旋中耗尽精力。他的脸被冻得发青发紫，手轻轻一碰都会撕裂般疼痛。他的眼睛肿胀，眼皮在寒意的侵蚀下开始哆嗦打颤，鼻子能正常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饥饿腐蚀着他的肌体。三天没有进食的胃里已经麻木，喝进嘴里的寒风像绞肉机似的在他胃里翻腾。一阵眩晕向他袭来，勒令他放弃了在雪堆里的挣扎。他的手象征性地扒一扒周围的雪，便停止了这无助的动作。

      暴风雪和缓了一些，至少打在脸上的风没有那么疼痛了一些。不过这可能是自己的脸也快没有知觉了罢，李子想。眼前一片洁白，那雪洁白透亮，根本没有一点杂质掺合在里面，还微微地透着一层金色的光晕。突然李子有些迷糊：眼前的金光是雪上洒的阳光还是天堂台阶上镀的金光？

      李子好像看见，前面有一群拍着金光闪闪的翅膀的天使在围着圈跳着舞。“这属于天堂的舞真够美的。不过花儿跳起舞来的样子可比她们好看多了……”

      “花儿？！”李子猛地从半昏迷状态惊醒。前面的雪地空空如也。李子一激灵，原来是压在他身上的雪愈压愈发觉得紧了。厚雪的冰冷无情刺痛了他的脊梁，他的血液也好像要凝固。身体里没有多少热量，再被压着，就必死无疑。

      但是他放不下这个世界，花儿还在家里等着他的消息。他不想丢下花儿一个人离开。“花儿……”李子细若游丝的声音在雪地呢喃，像一根脆弱的蛛丝在暴风中飘忽摇摆。“如果能再看看花儿，那该多好啊。”

      李子突然想起了他的背包。短暂的兴奋让他的身体暖和起来，可那温暖转瞬即逝，同样被深深的白雪埋没了。营帐……营帐在哪里……只要找到那个帐篷，他就能看到花儿了！想到花儿，李子就能打起十二倍的精神。他突然看到了不远有一个立着的黑影。“我们的营帐顶上有一根旗杆。那就是我们的营帐！”

      “花儿……花儿……”这个已经呼唤过千遍百遍的名字又一次地在李子心里响起。那片雪底下有花儿！李子连命都不要了似的，拼了命地在雪堆里挣扎。雪堆没有动。李子再挣扎，雪堆还是没有动。如此这般反复，李子趁雪堆松动了一些时，绷紧身子，咬牙忍着全身传来的冰冷刺痛，硬是从雪堆里爬了出来。

      膝盖在陷在雪地里早已僵硬，腿部肌肉根本动弹不得。这时，又是一阵强劲的风，把李子全身吹了个透，骨头在风里“咔哒咔哒”直响。李子管不了这么多，就是硬撑也要撑到营帐去！

      天知道李子是怎么靠两只早就冻得脆弱的胳膊肘子撑到那所谓的营帐去的。可怜的李子直到距离营帐还有两三米的时候才看清，那所谓的营帐旗杆，其实是一只狗熊。李子愣住了，瞬时间没了力气，瘫软在雪地上。寒风和落雪夹杂着扑在他早已冻僵绝望的身子上，好像洁白的精灵在跳动。

      那熊好像在雪地里掏出了什么。李子也没兴趣看了，他知道他要冻死在这荒凉的雪原上了。可是好奇的驱使下，他还是把目光投向那生命尽头看到最后的一个活物上。只见那狗熊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布装物体。那是……背包！李子一激灵。随即撑起虚弱的身子，艰难地朝着狗熊爬去。

      狗熊看见了他。它手中拿着的，是一本笔记本。狗熊显然对李子不感兴趣，回过头，突然，对准本子猛地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不——”李子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那笔记本里是花儿，是花儿啊！李子爬到狗熊脚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它的脚上咬了一口，硬是把破损的笔记本抢了过来。狗熊疼得往后跳了一步，然后气势汹汹地朝着李子逼近，直接对准李子的背坐了下去。顿时，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李子的耳膜。李子只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便抓起一口雪，硬是咽了下去。“就算我死，我也不能让花儿被狗熊伤害一丝一毫！”李子想着，把笔记本对着远处，使尽全身最后一点点气力，扔了出去。

      就在笔记本落下的那一瞬间，李子好像看到了花儿在朝他款款走来。他高兴地喊：“花儿！”花儿朝他微笑。“李子！你回来了！那里冷不冷？快，快来喝我给你炖的汤。”花儿的一勺汤，便暖了李子的整个身心。花儿的笑容，更是让李子的心里春暖花开。花儿在火炉旁给李子跳舞，那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在飞扬。“真美啊。”李子由衷地感叹。

      可惜，李子再也喝不到花儿的汤，也看不到花儿的微笑，再也看不到花儿的舞蹈了。

      暴风雪的声音简直快聋了李子的耳膜。又是漫天卷地的狂雪，像一条雪白的毯子，盖在了狗熊和李子的身上。“该安息了。”李子想。

      花儿听到搜救队全队阵亡的那一晚，没有睡觉，只是默默地站在窗口，痴痴凝望着当时李子去参队时走过的那条路。根河的寒风凛冽，吹干了她的眼泪，也吹透了她的心。

      第二天，花儿不见了。村里的人都睡，花儿去找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