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姑妈去,好不?”吃完饭,我堆着笑,以讨好的口气对儿子说。
”那儿有网没?”儿子目光如炬,灼得我身子一矮。
“你这孩子,走走亲戚,联络联络感情。你知道不,你有多久没去了,你又长高了呢。”
“那儿有网没?”儿子将目光推近了些,有些扎人了。
那儿当然没网,姐姐姐夫都六十多的人了,平时很忙,不要说上网,连电视都很少看。他们的村子夹在大山之中,一条马路蜿蜒而过,两边的房子如同拉锁上的齿牙,交错着拖出一两里地。
每每到那儿,接电话我都要跑到马路中间,张牙舞爪,声嘶力竭。
只是,现在的孩子,对于人际的感情已经疏淡了许多,宁愿将饱满的热情寄托在虚拟的世界,也不愿去一些重要的亲戚家走走,获得一些真实的疼爱。本来翻座山或淌条河的距离,现在却被网络拉扯得非常遥远而生涩,许多真挚的问候也只好变成网络上例行公事般的敷衍。
明明知道你就在不远处,而我们的心却根本无法触碰。明明对你天天可以问候,你却无法看到我真切的笑容。一切都变得冷冰冰的,只是藏在一块巴掌那么大的地方。
走亲戚已经变成一种很奢侈的事情,被现在的孩子捂在手机的后面,不再骄傲地提及。
而我们那时,巴不得天天走亲戚,或者是为了吃得好一点,或者是为了结交更多的小朋友能够玩某种新鲜的游戏。而那些重要的亲戚,也会时常捎来口信,让我们去他们家走走,看看我们的身子长高没有,问问我们的成绩进步没有。
那时的牵挂和思念是真真切切地触碰得到和看得到的,犹如拂在脸上的风般轻柔,犹如晒得背上的阳光般温暖,让人怀念和珍惜。
那个时候,倘若大人不带我们,我们便会哭天抢地,要么不吃饭,要么不做作业,要么在地上打滚,将泥土地揩得干干净净。更有脾气暴一点的,摔碗砸盆,踢椅子撞桌子。
父母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很快,我们便笑逐颜开,赶紧换一套体面的衣服。临走时,还不忘东家瞄一眼,西家串一下,告诉伙伴,要走亲戚啦。往往还没转身,便有伙伴在家里哭天嚎地,扯着父母的衣服使劲跺脚,要到三姑四姨去。
那个时候,不管多远的路,不管多难的路,全靠一双脚步走过去,走得轻松而愉悦,一路欢歌。
记得我那个时候,为了走亲戚,我总是与哥哥猜石头剪刀布。哥哥块头大,个子高,在家里干活总是让着我,在外面也总是护着我,唯独在走亲戚这件事上寸步不让。
他甚至常常作弊取胜,以武力或者糖果封我的口。只有当父母在其场的时候,我才敢明目张胆的据理力争。而倘若我赢了一次,他又一直记仇,事后,变着法儿整治我,或者让我放一个月的牛,或者让我扫一个月的地,而他,却像个公子哥,四处漂游浪荡,还不忘一直将嘴角挂上一丝冷笑。
我痛不欲生,终于在取得一次好的成绩后,在父母面前,我壮着胆子提出了建议。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站在分数的高台上,可以无所顾忌地藐视哥哥,而哥哥只能羞愧地低下头。
那一次,在父母的主持下,我俩商定,要么轮流走亲戚,他走一次,之后,我再走一次,要么就是划分区域,各守一边碰运气。
哥哥虽然一直低着头,但他的眼珠子却一直向上骨碌着。虽然我答应如果轮流,绝对让他先走第一次,但他还是不赞同。他只同意划分区域,说这样大路朝天,各走各边,井水不犯河水。哪怕再怎么记忆力不好,也不会弄混淆,以后也不会发生扯皮拉索的事。
说到这儿,他终于抬起了头,用宽厚的巴掌摸了摸我的头,给予兄长深厚的关怀。随后,走到母亲身后,扬起两只大拳头,轻轻的捶在她两侧的肩胛骨上,低低的在母亲耳边说,“娘耶,你辛苦了,我给你捶捶背。”
最终,我被感动了,母亲也被感动了。念着哥哥的一片好心,我们同意了区域的划分,他走东边的亲戚,我走西边的亲戚。
现在看来,姜真的是老的辣,哪怕只比我老了两三年。很多经验,只能通过岁月的堆积,时光的洗礼,我们才能够获取。
我又中了哥哥的道,直到我多次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背影雀跃着离去,再又痛苦地看着他的身影欣喜地归来,我才明白。
真的是有付出才有收获啊,哪怕是一抹甜甜的微笑,一个温柔的动作,一句体贴的话语。
我家的主要亲戚都在东边,外公,几个舅舅,堂姐,三个姑妈,而西边只有大姐,姨妈。我为什么明白的那么晚,我为什么不可以俯下身子捶捶母亲的背?
唉,我有苦说不出,在地上打滚儿也枉然。
不过,哥哥在家里虽然有一副好脑子,但在学校里却并不知道怎么发挥。他的成绩太差,即使父亲几次要用扁担抽他,要用绳子捆他,他还是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辍学之后没多久,他就去武汉打工了。
此时,我长吁了一口气,什么东边的亲戚,西边的亲戚,全都是我的亲戚了,我都要走走了。
岁月真是个无情的东西,在我还没有将脚步走热时,我的身子嗖嗖地长大了。我进初中,上高中,在家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我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表哥表姐们,或者读书或者打工,也都越走越远,将异乡当作故乡。
继而,我也出去打工,路越走越多,见识也越来越广,吃的东西五花八门,没了新鲜。
家乡越来越好,越来越美丽,路平了,路宽了,车子也多了。路上只有一些老人走着,提着方便袋,或者挎着篮子,他们应该是在走亲戚。他们的步子依旧不快,但他们的言语不多,明明很近的路,却好像攒尽了一生的力气。
一些车子从身旁疾驰而过,里面往往是一些年轻人,冷气开得很足。人在座位里缩成一团,举着大大的手机,脖子扯得老长。
听说他们现在流行的是聚会,偶尔走走亲戚,也是骤去骤回,除非有麻将。
当然,如果网络信号好,也会有一些小孩。他们像雕塑一般,身体前倾,眼睛生硬,只盯着花花绿绿的手机屏幕。
一些长者会讨好地走过来,涎着脸说上几句,学习怎么样啦,生活习不习惯啦。当然,迎接他们的只是噼里啪啦的枪战声,或者是紧锁的眉头。
旁边的瓜子,糖果,只是做做样子,被冷落在一边。
分明,两人就是面对面,分明,两人面前就竖着一道无形的墙。不要说亲昵,连亲热都视而不见。那一种血脉里流淌的亲情,早已被冰冷的手机屏幕生生隔断,那千言万语的问候,早已被发达的网络信号撕扯得七零八落。
有网,也许能得见一面,走走过场。无网,往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无网,却不能网开一面。有网,却不能将你我捆在网中央。
不管有网无网,其实,我们都在网里,再也难以来来往往,一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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