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主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感谢红尘久客配图

战刀在父皇的带动下,在他周身画出一个径长四尺的圆弧。“你们只有利用刀长画出一个圆,迫开敌人,才能获得一次完整的进攻机会。”一缕花白的发丝从他头盔的缝隙里流出来,飘在了风里。

“父皇,我也想试试。”我盯着桌子上的那把刀。

父皇收刀,回身看着我,笑了笑。“你还太小了,你的力气还制不住那把刀。”

大哥看见我眼神中的不服,摇了摇头。“三弟要是想玩刀,改天大哥给你做一把木刀。”

我看了看二哥,他只是木然地看着我,白净的脸上都是冷漠。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很怕他,可能是他看我的目光永远都是冷的。

我跑过去握住桌子上的刀柄。“我不想再这么没用了。”

“用双手。”父皇的喊声在背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急忙改用双手握住刀柄,接触刀镡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抖了抖。我看着刀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用力,刀身晃晃悠悠被我举在阳光下。刚举到头顶,那股稳住刀身的倔强力量仿佛一下被撤去,我感受到了战刀那格外沉重的压力,我踉踉跄跄后退想要稳住,可胸口宛如压着大山让我喘不过气来,一股血红从我口中喷出去,洒在刀身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皇上,此为风寒之症,没有根治的方法,这种症状只怕会伴随三皇子一生啊。”太医放下我的手腕,对着父皇回话。

“会发生什么?有性命之忧么?”父皇看着那名太医。

“只是身体虚弱,不要太过劳累。”

“那就是这辈子都不能上战场了。”大哥站在父皇身后,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父皇对着那个老者挥挥手,转头望着我,目光透着一种疼惜。“好好休息,好男儿也并不一定是要上战场的。”

“父皇,齐国使者那边怎么回复呢?”大哥看了看我,问了一句。

“容我再想想。”父皇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父皇......”大哥小心跟在他的身后。

大殿里只剩下了二哥,他坐在我的床头,脸几乎贴在了我的额头,暗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看见你就会让我想起母后,你长得太像母后了。可你为什么要出生?你要是不出生她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了她。”

他看见了我眼睛里的惊恐,起身站了起来,背对着我。“母后死后,我一直都恨你。可是,你又是母后在这个世界上给我留下的唯一亲人。总之,你好好活着,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一个月后。

父皇坐在皇宫的台阶上,对着我招手。“坐到我的身边来,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你今年九岁了吧......”我急忙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有种说不清的悲伤。“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父皇是有什么心事么?”

他将佩刀抽出来,放在我面前。“这把刀跟了我很长时间,等你回来后,我就把它赐给你。”

“回来?”我看着那把刀,生青色的切口虽然映着阳光,却带着一股凄冷的寒气,静静的刀锋就像随时都要扑起来伤人。

父皇摸了摸我的头,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很喜欢看书么,我准备让你去齐国待一段时间,那里有很多知识渊博的老师,你得把他们的那些本事全都学回来。”

“我学会他们的本事就能回来了么?”我仰头望着他。

父皇避开我的目光,将眼神聚在远处的天空下。

“你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父皇将我揽在怀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眼角里闪动,他的笑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苦涩中透着冷厉。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云霞,洒在父皇的辇车上,有着一种柔柔的暖意。远处响起低沉的犀角号声,声音在荒原上远远地播扬,就像在幽深的山谷中层层回荡。

夕阳城已经很近了,一支队伍列着整齐的队列,他们高举齐国的纛旗站在城外遥望。

父皇亲自将我抱进齐国的马车,他每一步都很沉重。“不愧是我的儿子,父亲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他回头看了看我的哥哥们。“和你们的弟弟说点什么吧。”

大哥走过来揪了揪我的脸颊。“文静得像个女孩子啊,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会像哥哥一样强壮了。”

二哥安静地走过来,脸色苍白得像是死人,他紧紧将我抱在怀里,那么用力。印象中这是二哥第一次抱我,我有些紧张。

“时间差不多了。”父皇的声音传过来。

二哥放开我,临走的时候,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活下来。”声音极轻却又像是极重,压迫到了我。

父皇的身影在我眼中慢慢消失,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包围了我,我和他们突然间离得那么遥远,远得我就要看不见了。


“白黎是我齐国的柱国之臣,文武双全,当世之名将,与你梁国残阳将军齐名的人物,朕让他给你做老师如何?”齐国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我。“朕很高兴,你父亲将你送了过来,这就说明他与我齐国有了永世友好的诚意。”

白黎一袭绛紫色战袍站在大殿里,脸色和双手比我看到的所有武将都白净,儒雅得就像是一个文臣。“我为你安排好了住处,与我隔得并不远,你可以随时到我府上来,我那里有很多古籍孤本,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精髓。”

我跪伏下去,叩头在大红的地毯上。“请老师不吝教我。”

“你是梁国的皇子,不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世事本就难料,可能很早就注定了你我这师生之谊。”静了片刻,白黎走过来扶起我。

三个月后。

凌烟阁是都城最有名的酒楼,装潢极为考究,那里的盐水鸭也是一绝。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去那里吃一次,带着白莺,她比我小一岁,是老师的女儿。

邻桌坐着两位读书人,可能喝了很多酒,脸上泛着红色,似乎还在争论着什么。我听见了他们的争论里都有梁国齐国,便竖起了耳朵。

“别听他们叫得凶,攻不下咱们夕阳城的。”

“齐梁两国都没有能力......消灭对方。”

“上次白黎将军带军突进梁国境内,梁国皇帝还不乖乖将儿子送过来做人质?那次就不应该退兵的,直接打进他们的皇宫岂不快哉。”

“你说屁话,梁国禁卫军可是没动呢,即便白黎将军继续推进,只是枉死人命,战线太长,梁国禁卫军可是连草原上的虎豹骑都忌惮的部队。”

一个书生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要说梁国的残阳将军也是个人物,独自一人前去与白将军和谈,息了一场刀兵。”

“可是现在呢,梁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难道他们送来的皇子也不管了么?”

“你的手好凉。”白莺握住我的手。“你一口都没吃,你不饿么?”

“咱们回去吧。”我起身站起来,感觉身体有些摇晃。

“你是生病了么?”白莺跟在我的身后。

“没有。”

黄昏,天空绚丽流光,云霞为世间镀上一层金黄,漫天星斗隐隐闪耀,苍穹中犹如神灵在起舞。

“以后就叫你令狐公子吧。”师母微笑着看向我。“虽然你是梁国三皇子,可在这里我们不能以三皇子称呼你,令狐是梁国皇室的姓,这样叫你也不算见外。”

我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恐慌。

白莺捧着自己的小脸,望着我,随后她的目光变得担忧起来。“你受伤了,娘,他受伤了。”

师娘扭过我的头,看了一眼。“两国刀兵再起,不知道你大哥怎么想的,这不是要逼死自己的弟弟么。是魏国、陈国那些国家的质子欺负你的吧,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下手那么重,你稍等一下,我去拿点药酒过来。”

师母轻轻为我擦着药酒,摇曳的烛火下,她的脸上流淌着一层沉郁的昏黄。一滴泪水无声地坠落在我的额头。我忽然有种错觉,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影子正蹲在我的面前,泪水瞬间打湿了眼眶,恍惚中我缓缓撑开双臂。“......母后。”

她一惊,推开了我,尴尬地抹了抹眼角。

我愣了一下,低着头走出了房间。我想起来了,我二哥说过,那个叫母后的女人被我害死了。

月光洒在苍茫的大地上,我孤独的影子在如水的月光里流动。一个乞丐斜靠在路边的角落里,身侧放着一只破碗,我四周望了一眼,这个地方也时有乞丐、流浪者在黑暗中探出头,看见有钱人就跑过来乞讨,但是卧在这个并不繁华的地方乞讨,我也是第一次见。

“也是个可怜人啊。”我掏出一枚铜板轻轻放进他的碗里,深怕惊醒了他。

“谢谢。”我走了很远才听见他的话语。

转眼我来齐国已经好些年了,我站在那里已经可以和老师并肩。我的到来并没有给梁齐两国带来和平,从人们看我的表情我就能知道两国交战的情况,只是老师每次回来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也越来越沉默。

“你二哥死了。”老师站在我的身侧,仰头看着天空的云霞。“他很勇敢,死也不投降,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发起冲锋。”

我身体颤了颤,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悲伤。

“想哭你就哭吧。”他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原来你得了风寒之症,你父亲一开始就放弃你了么?”

“你胡说,他没有,他......没有......没有。”我踉踉跄跄转身,想要离开。

“有个人在后花园等你。”老师叫住我。

正值深秋,金色的菊花正在盛开,细细的花瓣还挂着清晨的露珠。

他一袭黄色的蟒袍立在花间,仿佛与九月菊融为一体。“你喜欢她么?”

我还沉浸在二哥的悲痛之中,没有搭话。

“你二哥死了,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么?”他依然背对着我,继续着他的话。“他死了,你就成了嫡长子,有了继位的可能。”

“你想说什么?”

“我是齐国的太子,将来齐国的皇帝,她也会是我齐国未来的皇后。”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做了梁国的皇帝,你会为了她,起兵来攻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我知道他在很努力地捕捉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也知道他现在遇到了很麻烦的事,他最近经常来到白府已经证明了我的猜想。

“行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因为你的目光!人眼睛里的东西是很难隐藏的。”

街道上,各种信使来往穿梭,都在打探着宫里的消息,各股势力都在暗中较量。齐国皇帝的身体状况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一时之间,风起云涌,蜚语漫天!

夜风已凉,我一人走在这深秋的古道上。

一顶奢华的大轿挡在我的面前,朱漆华盖,两重珠帘挡住了轿中的人。

我停下脚步,望着那顶轿子。

“我有话与你说,你可否走近些?”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轿中传来。

我听出来了,是师母的声音,我犹豫着靠近了轿帘。

里面沉默了一会。“如果我放你回大梁,你愿意走么?”

我心里一惊,身体跟着颤了一下。我四周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条古道两头都站着几名护卫,显然他们封住了整条巷子。在齐国做人质的这些年,我早已学会了保护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错误都会要了我的命。

轿子里面的人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苟活于乱世,每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论家世,我白家在齐国也算是声名显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现在,我却想要女儿在自己的身边长大也是不能。”

我听到了她低低的哭泣声,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最近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新皇登基,旧太子一党都在被清算,我作为旧太子的姨母,这清算只怕不日便将落在白家头上。”

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迈开了脚步。

“令狐公子,再留一步。”师母的声音变得急切。

我回头看着珠帘里面那个女人的身影,沉默着。

“请三皇子怜悯我是一个女人,我很渴望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快快乐乐长大,但是这些我都做不到了。”隔着珠帘,我看见师母缓缓起身,整理衣衫对着我长拜。“诛杀的旨意不日便到,我的时间不多。现在我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

“老师知道你这么做么?”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也只想让我女儿活着。只有离开齐国去大梁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当今之世,唯你们大梁有与我齐国抗衡的能力。”


我还和往常一样,将一枚铜板丢在那个乞丐的破碗里。他依旧微闭着眼睛,没有抬头,对于这一切没有流露出半分感激。

我走了几步,站住了。今天对我来说格外沉重,生死难料。我怀里的金币或许可以让那个乞丐过上很久的好日子,但对于我来说,可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微微一笑,返回去将怀里的金币全部放进那只破碗。回头的时候,我看见了那种凌厉的目光,那么冷,让我忍不住颤栗。

“跟着我这么些年,你也辛苦了。”我对着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转头离开了。“感谢你不杀我,这些钱也够你好好生活下去了。”

“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么?”他的语气格外平静,带着一种冷傲。

我照常来到白府,老师已经坐在书房,我的书桌上已经为我泡好了茶,飘摇的烟雾里有着一股冷冷的茶香。

“从来没有问过老师,今天学生可以请教老师一些问题么?”我依旧拿着书本,眼睛却是看向窗外。

师母正在外面对着白莺小声叮嘱着什么,白莺憔悴而苍白的脸上挂满泪水。

老师将书放回桌子上,抬头望着我。“有些问题我可以回答,有些不能。”

“我只想问老师,那本治疗风寒之症的医书是老师故意放在我书架上的么?”我收回目光,与他对视。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能将那些名贵的药材在一间普通的药房买到,甚至千年人参这种无价之宝,也能那么便宜的卖给我,这些不会也和你没关吧?”

他依旧沉默。

“每次齐国皇帝想要杀我,都是老师一直在暗暗为我说话?”

书房外传来脚步声,我合上书。“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难得的好天气,今天就让他休息一天吧,我想带着他和莺儿出去玩一天。”师母牵着白莺站在书房门口,努力维持着微笑。

老师脸色凝重,望向师母,目光透着一种沧桑。“去吧,你……早点回来。”

我绕过老师,跟着师母走出了书房,师母还在轻声嘱咐。“一会你们都躲进马车下面的夹层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知道么。”

白莺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只是木然地走路,好看的脸上都是惊慌。

“为了白莺!”就要走出府邸的时候,我听见了老师苍老的声音。

我回头,那个老人站在书房门口凝望着我,那身铁灰色的征袍飘在风里。“你隐忍了这么多年,但是你的刀总是要出鞘的。”

星辰升起,夜风割面。

白莺在我怀抱里痛苦地扭动身体,连日的颠簸,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但我不能停下来,后面的马蹄声一刻也没有停歇。

一名骑士突然挡在了前方的道路上,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冷冽的枪锋映着星月的寒光。

我伸手握住了刀柄,回头望了一眼,百人的骑兵队伍已经肉眼可见了。我看着拦路的那名骑士,深吸了一口气,感受这最后的平静。

战刀依然含在鞘里,握住刀柄的手却有些颤抖,我尽量隐藏着出刀前的动作。

“你二哥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完成的。我欠他的命,今天就让我还给他吧!”那人缓缓举起战枪,催动了战马。

我们错马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名骑士眼神里的凶狠。“乞丐?”

“看见北极星了么?朝着那个方向走,不要回头,过了夕阳关你就安全了,有人会在那里接应你。只有不死,你才有回来的机会!”

我回头的时候,也只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迎着那队骑兵直冲过去,那身漆黑的长袍在夜风里飘摇。


父皇将我紧紧拥在怀里,声音有些沙哑。“你都长这么高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皇老了。”我悄悄抹了抹眼泪。

“我又不是妖怪,当然也会老。”他指了指床上昏迷的白莺。“她是谁?”

“白黎的女儿,是她父母救我出来的。”

“白黎?那边的消息我也听说了一些,这位齐国第一名将只怕就要陨落了,是个可敬的对手啊……”父皇盯着昏迷的白莺,叹了口气。“他的后人却又被我的儿子救了过来,这天下的事情真是难料。”

白莺一直昏迷了几天,她苏醒后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齐国的方向。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做不到。”我站在她身后。

她回头看着我,眼神清澈得就像春日里的湖水。

“老师和师娘……都死了,就在我们离开的那天。”

“我想去看看……去看看。”白莺脸色苍白的像是缺血,她牵着我的手一片冰凉,像寒冬里的坚冰。

我望着她的眼睛,有一层灰暗泛在其中,就像草原上的阴雨天空。她见我望她,伸出另一只手擦拭着双眼,像是被风迷了眼睛。

我们带着一百名护卫来到夕阳关,停在一箭之外。高高的夕阳城头,那些齐国士兵如临大敌,他们半隐在城垛后,一齐将弩箭对准我们,只待着微微的一点激发。

我看见老师和师母的头颅被挂在夕阳城头,他们是以谋反罪被诛杀的,他们双目半睁着凝望这片荒原。白莺看了这一幕,一下瘫在我的怀里,连站立的力量也没有了。


“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拿回夕阳关,那本就是咱们梁国的土地。”大哥将拳头重重地砸在地图夕阳城的位置上。“齐国新皇登基,立足未稳,战神白黎也死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

我抬头望着父皇,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得有些苍老。

“我看,也不需要什么方略,咱们兵力也占优,硬攻也能拿下来了。属下愿意打头阵,如若拿不下来,大皇子可随时割下属下的脑袋。”说话的将领我认识,他是天武军统领李忠,我从齐国逃出来的时候,就是他带着五千天武军接应。

“目前夕阳关守军不多,但是城高池深,想要短时间拿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况且,只需拖延三天时间,敌人驰援的军队就会抵达夕阳关。”另一位将领望着李忠,脸有怒色。

“我们可以突袭。”

“你用什么登上城头,夕阳城可是有九丈高!”

“当然是用云梯。”

“你一时间到哪里找那么高的云梯?”

我看着大家的争吵,知道今天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便起身退了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夜风卷着枯叶,飞旋着远去。我仰望着漫天星辰,感受着野外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天。

“父皇,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想去一趟草原。”

“你想去找他?”他半依在龙椅上,抬头看着我。

“只有草原上重甲的虎豹骑可以在齐国人的强弓劲弩中肆无忌惮。”

“可是骑兵无法冲上城头。”父皇摆了摆手。

“老师曾告诉过我,夕阳关固若金汤,并非依靠城坚池固,而是与阴山互为犄角。阴山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巨剑,不拿下那里,我们的军队永远都无法一心攻取夕阳关。”

父皇考虑了一会,他将手搭在我的肩头。“希望你是对的,我派人护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

我先返回了皇城,我得带着白莺一起去。她是齐国战神白黎的后人,宫里多少人的亲人都死在了她父亲的手里,人们都在背着我欺负她,我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去草原上一定是去做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个弱女子,帮不了你什么的。”白莺站在我的马前,低垂着头。

风带起她如墨的发丝,细细的绒毛勾出她侧脸柔润的线条,唇色艳丽得就像春日里完全盛开的罂粟花。“我在,她们也只是欺负你,我不在,你就会死。”

她突然抬头望着我,迷茫的眼神变得悲伤。

我对着她伸出手去,她拧紧眉头思考了一会,仰头望着我笑了笑,接住了我的手。

踏碎的黄花在马蹄下翻滚,我们终于踏进了茫茫大草原。

白莺从我怀里探出头来,脸色苍白。“我们迷路了么?我看你一直都在调头。”

显然马背上的颠簸让她很不舒服,她在大口喘气。我猛然想起来,从齐国逃出来的时候,我们为了与齐国的圣旨抢时间,几天几夜马不停蹄,她昏迷了好些天。

“我们休息一下。”我勒停了战马。

白莺蹲在草地上激烈地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粉色。

我真的迷路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现在我甚至连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我眺望着四周无边的荒草,将难过掩藏起来。

“你一个人走吧,咱们带的干粮撑不了太长时间。”她轻轻走过来,将我推向战马。

“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不会!”

她望着我,笑了笑。“活一个下来,总比两个人都死了强。”

一阵风来,天空中的乌云翻滚起来,仿佛压在了我们的头顶。

她的红裙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长发,扑进我的怀里。“你走吧,别管我了,我很努力了,但是……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马嘶声!一支骑兵队伍压迫着烈风直逼过来。

“你是要在那里坐一夜么?”白莺在炕上坐起来,直直地看着我。“他们说可汗明天才能回来。”

我转头便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平静。炭火将帐篷烘得暖暖的,烛火照在她脸庞流淌出好看的浅红色。

“师娘希望你做皇后的。”我躺在炕上望着篷顶,低低地说了一句。

她将头枕在我的臂弯。“忘了那些吧,就算我的表哥没死,我也不想做他的皇后。”

“你不想做皇后么?”我扭头看着她。

“不想!别想那些了。”她漆黑的瞳子里映着烛火。“齐国的皇帝杀了我全家,你却想着我去做他的皇后?”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说了。”她明显生气了,转身不说话了。

第二天。

葛尔丹可汗看着我,陷进了回忆里。“你和姐姐长得太像了,太像了!真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想要得到舅舅的帮助。”

“你不要回大梁了,你母后不在了,你二哥也死了,你现在是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我不能让你回去冒险。我们草原上虽然不如你们大梁富足繁华,但保你们夫妻一世平安无忧是没有问题的。”

“我要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我只需要五千骑兵,虎豹骑!”

“就算我借你五千虎豹骑,又能怎么样?你大哥不会感激你的,等他登上大位,你能不能活着也难说。”

“如果舅舅借我,我保证大梁永远不会为你们部落设防,冬天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到大梁躲避风雪,你们搬去大梁居住也可以!”

“你拿什么向我保证?一只随时都会被人踩死的小蚂蚁?全天下都知道你大哥会是大梁未来的皇帝,你怎么那么傻?傻孩子,听舅舅的话,不要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葛尔单可汗仰头看着风来的方向,铁青色的脸上都是愁容。

“我大哥坐不上皇位的,永远也坐不上!”我平静地望着他。

可汗转头看着我,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听了我的话,白莺也突然扭头望向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像是被冰雪冻住了。

等我们带着五千虎豹骑赶到父皇行宫的时候,战争已经开始了,齐国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迅速调整了部署。

“两天的时间,齐国的精锐全部都来了啊。”李忠站在我的面前,仿佛还在后悔着自己当初的鲁莽。“阴山的敌军就像鬼魅,从来不与我军正面对决,他们却总在关键的时候攻击我军侧翼。大皇子带领十万大军前去迎击,却被齐国人引进了阴山山谷,一直无法突围。”

“为什么不前去营救?”我望着阴山方向,淡淡地问。

“去过几次,死伤惨重。你知道的,阴山就像一个口袋,路口细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扎上口子,小鸟也飞不进去。”他望了望我带过来的虎豹骑,沉默了一会。“或许虎豹骑可以突破那里,他们的重甲可以阻挡箭弩。”

“如果我带兵封住阴山,你有多大把握攻灭齐国?”我转头望着他。

“攻灭......齐国?”他怔怔地望着我。“拿下夕阳关,我有六成把握,攻灭齐国属下没有可能。”

“六成把握太小了,你不能太保守。”我转身向着行宫走去。


“你二哥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父皇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我应该想到的,我不该让你大哥去救援的。”

我看着那个苍老的背影,没有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立太子么?”父皇转身将兜鍪摘下来,看着我,满头白发遮挡了他那张消瘦的脸庞。“我立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是一场惨烈的屠杀。我已经很老了,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杀戮。”

“我一直都在等,等你长大一些。你这个人仁厚,你做皇帝,你的哥哥们都能活着。但是现在,我能相信你是真的去救你大哥么?你回来后,你二哥以前的属下都暗暗投靠了你,我都知道的。或许你会放过你大哥,但是他们会么?”他颤颤巍巍指着那张龙椅。“等你坐上那张椅子,你就会明白。”

“你一直都在痛恨父亲将你送去齐国吧?可是你知道么,我给齐国皇帝写了国书,如果他们害死我的儿子,我大梁将倾尽全国之力攻打齐国,不死不休!所以,我相信他们还没有那个胆量。”

“你们这么争斗不就是为了那个位置么?”父亲对着帐外大喊。“都进来吧!”

那些大臣和将领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跪下!”父皇举起我的手臂厉声大喝。“向你们的太子跪拜。”

人们都在跪下。

“现在你能真的将你大哥救回来了么?”父皇盯着我的眼睛。

一股草药的味道从身后飘过来。“皇上,该进药了。”

“儿子不打扰父皇了。大哥我会去救回来的。”我欠身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等。”父皇跟上来,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刀。“这把刀名唤青冥,当初答应过的,现在是你的了,拿着它去。”

我回身与他对视。“如果......救出大哥,我就会死在战场上。父皇还会让我去么?”

“不要让我选!”父皇蒙住自己的脸,变得虚弱。“我求你不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

刚走出父皇的行宫,李忠便跟了过来。“如果太子能将阴山封锁十五天,我一定可以拿下夕阳城。”

我停下脚步。“十五天太长了,我最多给你十天。十天拿不下夕阳城,我就取你的人头。”

“如果太子真的想要打一场灭国之战,那么你得去找一个人,那人以前是你二哥最仰仗的将领。”李忠犹豫了一会。

夜,烛火被吹进来的风压得一低,白莺的影子跟着在军帐里升了起来。

“白莺,我明天得回去一趟,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回哪去?”白莺抬头望着我。

“皇城,不会去很久的。”

“好。”

我来到皇城军司库,守门的士兵并不认识我,他们一起凑上来,拦在我的马前,却看见我身着紫色大蟒袍,互相递着眼色。“这位爷是有什么公务么?”

“让王震来见我。”我打量着这个军司库,人们都说王震总是喜欢与士兵同吃同睡,经常混在他的士兵当中。

一群士兵慵懒地靠在墙角晒太阳,一个中年汉子听到王震的名字后,目光箭一样投过来。满脸的胡须倒卷遮住了嘴角,头发杂乱地披在肩头,像是一个粗野的武夫。我们的目光刚一触碰,他便摇摇头回避了。

那些守门的士兵扭头看了一眼那名中年汉子,脸色为难。“我们头儿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回来,爷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转达。”

“他难道想一辈子都窝在这个鬼地方么?”我怒视着那名中年汉子,坐直了身体。“我是送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那人愣了一下,望着我笑笑。“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是人头落地的机会,这些都难说。”

“王震,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天下之乱已经开始,一飞冲天又或是永埋黄土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我冷冷地望着他。

那人仿佛回过神来,他缓缓站起身走过来。“太子殿下是要用我的人头赌你一统天下的野心么?”

“只赌这一局,夕阳城破,齐国门户就会大开,一统天下的基业将在我的手中建立。”我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赌输了,我就拿着你的人头去向齐国赔罪。”

王震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很短暂,但那个轻微的动作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人们都说你是我二哥最依仗的人,是条汉子。你的弟弟为了护我逃出齐国,死在了那里,你连你弟弟的胆量也没有么?”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能斗得过大皇子?”王震怔怔地望着我。

“这事不要问我!他现在被围在阴山,我从草原上带来了虎豹骑,我现在需要你像对我二哥那样,效忠于我。”我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可是禁卫军的兵权被大皇子夺了去,你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军司库的头头。”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你经营禁卫军多年,那里面很多将领是你带出来的兵,其他的你也不要问我!”战马嘶鸣一声开始加速。“我现在带着虎豹骑去阴山救大皇子,你最好快一点过来。”

行宫。

“你在齐国做人质的时候,我老是笑你身体羸弱,不会有穿上铠甲的那天。”白莺小心将铠甲套在我身上,再把红绳串进环扣拉紧,打上结子。“那个时候,我多希望你能和你哥哥们一样穿上铠甲,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你在齐国失去的东西,我会帮你一样一样夺回来。”我看着军帐外正在集结的虎豹骑,低声说了一句。

白莺转到我的背后,继续整理我的铠甲,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可你今天穿上铠甲,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害怕。”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白莺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你还会回来么?”

“我大哥被围在了阴山,我得去!”

“他一直那么对你,你可以不管的,大家都知道你身体不好,没人会说的。”

白莺依在门口,泪水被她压回了眼眶,那身大红的长裙在细风中飘着。

五千虎豹骑集结过来,跟在我的身后,他们跟着我转身,一齐将手按在胸口躬腰,向她做了一个骑兵标准的军礼。

她忽然捂住嘴巴笑了,自从跟着我来到大梁,第一次她露出那种笑。

她和我说过,她很羡慕那些男孩子们,可以接受骑兵那样好看的军礼,她是女孩子,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人向她行那种礼。

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她什么也不说,但是她脸上的伤痕说明了一切。我什么也不问,因为我帮不了她,我还没有能力给她庇护!

阴山山势险峻,山峰被简单修葺了烽火台,我们来到的时候,烽火被点燃了。

“都说草原上的虎豹骑人人都是英雄,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的铁蹄。今天,让敌人在你们的怒火中哀嚎吧!”我抽出青冥,指向天空,对着身后五千虎豹骑喊话。

那些年轻的骑兵们脸涨得通红,他们的血勇被激发了,紧握武器的双手滚烫滚烫,他们一起举刀怒吼。“杀!”

我遥望着远处齐国的五万大军,他们已经做好了防御的阵型。无数拒马被抬在了战场上,对于草原上的这支重甲骑兵,他们根本没有与之对攻的勇气。

“杀!”我的话音刚落,身后的虎豹骑催动了战马,无数刀枪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烟尘在马蹄下翻滚,喊杀的声音,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马蹄声,战马的嘶鸣声合在一起,在荒原上滚滚回荡。

两军开始接近,我甚至能看清那些齐国士兵脸上的惊恐,他们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五千重甲骑兵嘶吼着冲锋,那些飞驰而来的羽箭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短短的接触后,虎豹骑携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直插齐国中军大阵。宛如远古大地上,一条巨大的蟠龙在起舞。

我一刀斩向一名惊慌失措的齐国战士,猩红的血液喷涌,溅了我一身。放眼望去,都是人们挥刀砍杀的场景。战马喷出的热气在燥热的空气里带着湿热,混着血的浓腥味。

身后有马蹄声高速逼近,我扭腰一刀斩过去。“叮”的一声,我的刀被架开。“太子爷,是我。”

王震还是来了,带着他的禁卫军。

“王震,你守住阴山路口,我带着虎豹骑进去救大皇子。”我抹了抹脸上的血迹。

“太子......”王震望着我,欲言又止。“你真的要救大皇子么?”

我扭头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透着一丝冷漠。见我看他,他笑了笑。“即便你已经是太子了,可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阴山的敌人都躲上了山头,他们都被虎豹骑不可一世的冲锋震撼了,再也不敢露头。

“太子,太子。”传令兵骑马靠近了。“皇上急召你回去。”

我带着虎豹骑返回阴山外与王震汇合。

“王震,我答应了李忠,封住阴山出口十天,你得留下足够的禁卫军镇守这里,护着他的侧翼。”我用绢布擦拭着青冥的血迹。“你随我前去面圣。”

“太子,擅自调动禁卫军可是死罪。”王震回头看了一眼风中挺立的禁卫军,转头看向我。

“走吧,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虎豹骑与禁卫军数万大军跟着我向行宫涌过去,我看见了那些迎接的老臣们脸上的惊恐,他们一起低头回避着我的目光。

“父皇,我......我去晚了,大哥他被齐国人杀了。”我望着床榻上的父皇。一名年老的太监正蹲在床前给他喂药。

父皇静了一下,从床榻上扭过头来,他的目光从我和王震的脸上扫过去,停在了我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战士身上。“你竟然调来了禁卫军,连神策军都在赶过来。”

他吐出了口中的药汤,开始激烈地咳嗽。太监立马将药汤放在旁边的御案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父皇保重龙体,晚点我再过来看你。”

“召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将那么多军队调到这里,是要干什么?”父皇艰难地翻身,痛苦地皱着眉头。

“儿子不仅仅是要将夕阳城拿下来,我还要让父皇做整个天下人的皇帝。”我迎着他的目光,将天下两个字说得很重。

父皇颤了颤,他的目光慢慢暗淡下去,不再说话。

“太子爷,留一步。”老太监站在门口叫住我。“皇上身体非常虚弱,这里缺医少药,能不能先班师回朝?”

我望着远处激战中的夕阳城,吸了一口气。“现在撤兵是不可能了,我们先还朝吧。”

晨阳升起,东宫里的池塘在微风中起了细细的波澜。

隆隆的马蹄声在宫外响起,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声。皇宫的钟声轰然响起,更多的钟声紧跟着响了起来,空洞而悠长,将马蹄声吞没了。

“丧钟,白莺,是丧钟!”池塘里水波潋滟,天空的太阳在水中忽地破碎开来。

白莺从大殿里跑出来,望着我。“发生了什么事?”

王震带着几百骑兵来到东宫,他下马奔了进来。“太子爷,皇上驾崩了,我来迎接太子去皇宫。”

我接过王震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白莺。她紧抿着嘴巴,将紧张挂在脸上,那身白衣扬在风中,像阳光下一个飘忽的影子。“会没事的,你进去吧,别到处乱跑。”

我猛地催马,战马长嘶一声开始加速。“王震,马上派人封闭城门,宵禁。所有军队原地驻扎,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妄动。”

“属下马上派人去办!这个时刻,我还是保护太子爷为好。”

“太子爷,请抬手。”针织局的一名老太监躬了躬身体。“这龙袍制作马虎不得,这首先就是合身。”

我站在皇宫,伸展双臂,任由他拿着长长的软尺测量我的臂长。“打小我就能看出来,太子爷气宇轩昂,有帝王之气。”

“这话你和我大哥也说过吧?”我闭上眼睛,轻轻问了一句。

老太监扑通一声跪下了。“太子爷赎罪,我也是逼不得已,大皇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也是没办法,说了些违心的话。”

“你慌什么?只是以后这些谄媚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三日后。

所有人都跪在我的面前,三呼万岁的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白莺,我们要搬家了。”我身着金色龙袍,缓缓踏进东宫。

“你真做皇帝了?”白莺围着我转了几圈,然后歪头看着我。

“是啊,可惜你说过你不想做皇后,真是遗憾啊。”我叹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说。”白莺瞪着我,眉头锁在一起。

“草原上的时候,你说你不想做皇后。”

白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了一会儿。“那我重新说。”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我说行就行。”

我将她抱进怀里,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将我包裹起来。“草原上,我说的其实是让你做我的皇后。”

朝堂上,我将立白莺为后的问题抛出来。

那些朝臣们都在互相凝望。“皇上,现在还在国丧之中,目前不宜立后,待三个月国丧之后再议不迟。”

我看着那些老臣们,无奈地摇摇头。“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皇上,以前追随大皇子的将领府邸都被我们围了,有几个提前得到风声逃掉了,但是他们的家人也被我们封在府里。只等皇上的旨意了。”王震跪在御书房门口。

我依旧将笔凝在半空,仔细观赏着,不知道怎么落笔。

“皇上?”王震抬头望着我。

“王震,你来帮我看看像不像。”我将笔搁在笔架上,对着他招手。

“皇上在做什么?”他疑惑地望着我。

“画画。”

“画画?”他起身走过来。

我将画递给他,他看了一会。“画的什么?我没看出来。”

“人。”

“白莺?不像。”他拧着眉头细看了一下。

“滚!”

“好。”他将画放在桌上,走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身望着我。“是真的不像!那些人杀不杀?”

我一把将画揉成一团,扔了出去,纸团弹起后和其他的纸团撞在了一起。“你去告诉那些人,有人在朕的面前诬陷他们造反,朕担心有人暗中作乱,以此向朕谄媚,特派禁卫军保护他们。你不许为难他们,三天后撤走禁卫军,让他们安心生活!”

王震突然转身走进来,犹豫着开口。“皇上,最近宫里有了传言......”

“有什么你就说。”我重新抽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

“都在说大皇子不是死在齐国人的手里......说是皇上亲手杀了他。”王震斟酌着词句。

“你相信么?”我没有抬头。

“因为......因为二皇子被围,大皇子带兵救援,半日路程他们走了三天......所以......大家相信皇上是在报复。”他声音低得像是压在喉咙中。

“下次你再听见别人乱嚼舌根,不审不问,直接乱棒打死。”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提起笔来,蘸了墨。

“皇上,皇上!不好了,大皇子妃她......”一名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书案前,看了我一眼,止住了话头。

“怎么了,她也相信是我杀了大哥么?”

“她,她去了白莺的寝宫,我们......我们拦不住。”太监紧张地看着我,浑身都在颤抖。

我身体一震,心口像是被人敲了一下。饱含墨汁的狼毫落在白净的宣纸上,滚出一个好看的轨迹。“白莺?”

“跪下!”大嫂一声怒喝。

我双腿一软,跪在她的脚下。

“放肆!”身后的护卫们齐声大喝,拔刀的声音充斥在四周。

大殿里回荡着大嫂魔鬼般的笑声。“就算你拥有万里山河又如何,不还是跪在我的脚下。”

我不敢抬头,我知道我这一生最害怕见到的事情就在我面前发生,我甚至连抬头去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深沉,我的身体随着心脏的搏动一起颤抖,恐惧潮水般包围了我,我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孩那般绝望。

“抬起头来!”大嫂放声大喝。

我抬头便看见了白莺那张微笑着的脸,平静又安详。突然,她张张嘴,吐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一柄短剑从她腹部透了出来,鲜血溅在大嫂莹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我望着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却没有别的办法。

护卫们冲了上去,揪住了她。她依旧在笑,毫不反抗。她身上那件浅绿色的长裙落了下去,露出了她近乎完美的躯体。“杀了我吧!你永远都得不到她了,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你是在哭么?”白莺轻轻抚摸我的脸,她的发髻散开了,凌乱的秀发垂下来,遮挡了那张皎皎似玉的脸。短剑刺进了她的身体,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一片鲜红在大理石地面上放肆地流淌。“你已经是皇帝了,不要哭,我们还在一起......”

她的鲜血温暖了我的胸口,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齐国的那个夜晚。

“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是要做皇后的,我只是一个随时都会被处死的质子,很多人都想要我死,就连魏国、陈国的那些质子也在欺负我。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也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

她突然将我抱在怀里。“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么?”


“你的天下是建立在战士的尸骨和妇孺的血泪之上,你这个刽子手。”我梦见了大哥,他浑身沾满鲜血,用刀指着我。

我披衣起床,站在皇宫最高的地方,遥望着夕阳城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去那里看看,就我一个人去。

烈风扯直了我的大氅,沙子打在脸上如针扎一般,呼吸也变得困难。我将手拢在眉头眺望,夕阳关还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下雨前我得找到歇脚的地方,马匹被毒蛇咬伤中毒死后,我还是决定独自去那个地方。

一个房屋映入眼帘,像是一座破庙或者道观简单修缮的。

一个老人坐在门口,他正拿着一把小刀在为一根长木棍削皮。

“大叔,要下雨了,能不能让我歇歇脚,雨停就走。”

突然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回头看了看我,最后将目光停在我腰间的战刀上。

“你不嫌简陋就行。”他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看看天。“这鬼天气。”

他给我搬来一把做工还算不错的椅子,他的话很多,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他说,话题一直扯到我们梁国的三子争位。

“有些事真的不好说,那个羸弱的三皇子在齐国做了十一年人质,两国征战不断,他竟然没有死在齐国!”老人扭头看着远处。

我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那他一定过得很苦。”

“岂止是很苦,那是九死一生。”他回头与我对视。“我让大皇子劝先皇将三皇子送去齐国做人质,以此迷惑齐国来壮大力量,为将来的大战做准备。”

“你别吹牛了,你这副样子怎么可能认识大皇子?”我指着他一身破旧褪色的衣衫笑笑。

他白了我一眼。“这都多少年了!”

“那你说你怎么会到这里?被大皇子赶出来了?”我望着四周荒凉的边塞,揶揄他。

他苦笑一声。“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大皇子也对我言听计从,他的皇储身份已经没有人可以撼动,他怎么可能赶我走?”

“二皇子可是嫡长子,他却死在了战场上,也是你们合计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削他的木棍。“二皇子深陷重围的时候,我让大皇子争取到了领兵救援的任务。”

我看着那些碎木屑在他的刀口下翻卷着滚落,他将木棍举起来,眯着一只眼看了一下曲直,然后撮唇一吹,木棍上的细屑被吹开。他微微一笑,将木棍递给我。“一支箭能不能击中目标,和箭自身也有很大关系。”

我打量木棍,粗细均匀笔直,是我目前见过最完美的箭杆。

“再用细砂纸仔细打磨一下就可以完工了。”他的骄傲挂在脸上。

“是支好箭,配得上那张龙头弓。”我指了指他房间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张檀木硬弓。

他扭头看着那张弓。“你认识那张弓?”

“听说过,先皇只御赐了两张给为我大梁做出不世之功的臣子。”

他望向东方,脸上流露出无上荣光。“如果大皇子顺利继位,何至于此?可惜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很好奇。

“那个羸弱的三皇子逃了回来,所有人都小看了他,他从小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我让大皇子提防三皇子,但是大皇子却不以为然。”老人指着远处的关口。“那是梁齐最后决战的地方,大皇子只需要赢下那一战,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望着远处那巍峨的夕阳关,想象着当年的那场惨烈的大战。

“命运真是捉弄人,大皇子急于求成,被齐国大军围困在阴山,最后死在了那里。”老人摇了摇头,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最后那个羸弱的三皇子统一了天下,做了皇帝,你无数次算计他,害怕他报复你,便逃到这里来了?”

他岔开了话题。“不过……他也算是一位了不起的雄主,毕竟在这样的大争之世,多少怀着野心的人竞相踏入战场,多少百姓又要流离失所。”

“那么,他还算是个好皇帝?”我问他。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几百年来第一次,我大梁滚滚铁流横扫四方,诸侯列国都在他的刀剑下臣服。”

天空的乌云在烈风下汹涌,压在了我们的头顶。

“一直没有问你,你去夕阳城做什么?”老人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头发,转头问我。

“我去祭拜一个人!”我望着他苍老的脸庞,叹了一口气。

“你走了很远的路吧?”他指着我身上的尘土和脚下磨损的鞋子。“那个人应该很重要。”

远远的,一队骑兵靠近了,绣着金色玫瑰的赤色大旗在潮润的大风里翻滚。

我们一齐站起来,望着荒野中逼近的骑兵战士。

“大梁皇室的禁卫军,看样子是为我来的,都知道我是大皇子的人。”他对着我苦笑。“与你无关,你快走吧!我能猜到的,待他扫平天下,我们这些曾经想杀他的人,他不会放过的。”

“你的故事很精彩,可我想知道结尾。”我遥望着那支骑兵部队,那些骑兵战士胸前都绣着金色的虎头徽章,全身都被黑色的铠甲覆盖了,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就是结尾!”老人指着那支骑兵,淡淡地说。

骑兵们急勒马缰,战马狂嘶一声刹住马蹄,停在我们面前。战士们头顶耀目的红缨在风中乱舞,他们一齐握住腰间的战刀,怒视着老人,结成了铁桶般的包围。

老人无奈地看着我,摇摇头。“这就是结局。”

为首的骑兵翻身下马,小跑着过来,在我面前单膝跪下。“皇上,属下护驾来迟!”

“不,这还不是结局!”我没有理会那名骑兵,转头看着老人。“残阳,你的家人都过得很好,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家。”

老人突然笑了,浑浊的泪水滑过了脸庞。

我没有告诉那个老人,我是去夕阳关祭拜我的大哥。当年他被围在了阴山,我带领着五千虎豹骑挡在了他撤退的唯一通道上。几名忠诚的护卫竟然带着他杀出了敌人的包围。我站在路口没动,我身后的大军也没动。我看见了大哥眼神中的绝望,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应该体面的死去!”然后他开始大笑,带着那几名护卫返回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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