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告诉我,我的口腔里两颗牙齿相爱了。说来也奇怪,并不是邻居,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条舌头宽的距离。
应该是上个学期开始的事儿,我估摸着。左边这颗后槽牙先动了心,或者说先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右边这颗比较沉得住气,一直都没有表露出来。我以为牙齿疼无外乎我没有保护好它们,没想到牙齿也一样有爱情,附加的是关于爱情的疼痛,而这疼痛居然需要寄主来承担。可惜那时候我并不知晓这些事情。
左边牙齿上学期动情得厉害,我也疼得厉害,所以便去了医院,磨掉这里那里,再上药,最后修修补补,左边便再也没有疼过。巧的是这学期,前几天右边居然开始疼得厉害,我对着镜子瞧了瞧,右边后槽牙居然有个黑漆漆的洞,嗯,有点可怕,我心里腹诽是怪我平时太不注意自己的牙齿了。还没到晚上我就已经打定主意先去把牙齿看了,要做治疗。过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痛苦,黑漆漆的地方全部被磨掉了,有种牙齿被捅坏的感受,我大口大口吐着血,医生说你这里面全是血块块,得多严重啊。我强忍疼痛,吐完了嘴里最后一口血沫沫,忽然听到了不属于我和医生的一声叹息,稍纵即逝。
约好下次的时间,我离开了。到西门的时候我一共又听到了九次叹息声,加上之前那次一共是十次。我只好试探问舌头,是你吗,你为什么要借助我来发出叹息?我并不想叹息。舌头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并没有同意,但它自顾自地开始了。
有一次刷牙,阳光很大,透着窗户进来,柔和不少。牙刷上的软毛刷过右右的时候,左左很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声轻笑,它悄悄望过去,一眼就爱上了还沾着牙膏泡沫的它。左很想跟右打招呼,但左不知道说什么,右望过来,左一下无措,说你看这舌头上怎么长了一个泡?于是不期然的,左又听到了噗嗤一声的笑。左愣了一下,也笑了。
“所以你应该算是它俩的媒人咯。”我问舌头。然后我很清晰的感觉到,我的舌头轻轻软了一下。
牙齿是不能相爱的。相爱的牙齿最后都会死去,要么换心,要么换一颗新的牙齿,人类总有办法,总之都不会是以前的那颗了。牙齿一旦相爱,激烈的感情会愉悦自己,但必定会传达痛楚给寄主。感情越深,痛楚越强烈。不痛的时候,是牙齿不相爱,是相爱的牙齿都彼此压抑住感情,这样才相安无事。但左忍不了了,它热烈喷薄而出的,是对右的爱恋,但之于我却是可怕的疼痛。右更能隐忍,痛苦的隐忍着。我去修左,右也一言不发,医生把左的心磨掉了,也把记忆磨掉了,换了一颗健康的,不再有感情的心进来。左还是左,但再不会对右说“你看这舌头,又长了泡。”舌头担心右,但右一直都说自己没事,只是再也没有笑过了。舌头一直以为右并没有左爱得那么深。
直至这个学期,右开始疼痛。它对舌头说,抱歉我忍不了啦,以后就没办法记得你了。因为我去修了右,于是我突然知道,在房间里那声叹息的意义了。右的心里全是血块块,连心外面也是黑漆漆的,右不是不爱左,是爱得太过,已经到极限了啊。情愿放纵自己腐烂,让我去换一颗心来。舌头说,右曾经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太不公平了。”
“真是令人难过的故事,”我对舌头说,“可是那又能怎样呢,我也遭受了很大的痛楚,给的设定就不对,凭什么牙齿的爱情要附加给寄主以痛楚呢。我并没有高尚到为了牙齿的爱情牺牲我自己啊。”舌头没有生气,它卷了卷身子,又软下来。
“可能因为爱而不得吧。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人类爱而不得,牙齿也一样。我也爱过另一条舌头,所以我不得的时候总是长泡不是吗,你知道的。”
我哑口无言。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舌头又说,“在你躺在医生面前时,我问过右,还有什么想说的。右说,如果有轮回,它下辈子想做一颗一开始就没有心的后槽牙。”舌头轻轻扫过填满了药的右,口腔里满是牙药的味道。
我摸摸鼻子,有洪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