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
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坐玉石,欹玉枕,拂金徽。
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
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苏轼终于读完了。来一首他好朋友黄庭坚的作品吧!
一直以来我对黄庭坚的印象仅限于书法,以及他和东坡、佛印之间的搞笑故事。今天一读他写的词,真正体会到文如其人是什么意思。
这首词记一次游览,借用了《桃花源记》的意象。“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极短的i韵读起来轻巧干净,开篇即给人神清气爽、生气盎然之感。路边春草怎的如此青葱碧绿,想是那春天来到了武陵溪。一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间有黄鹂鸟立枝鸣叫,真是一幅鸟语花香的好景致。
后面一句“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和苏轼的“我欲乘风归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最直白的“我”字,恰恰是不拘一格、至情至性的人才会用。想要穿过花林,一路直上,直走到那白云深处,将胸中浩然气,一展五彩光芒。真是好一番俊雅与豪情!
然而“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他一路穿行,有点担心被密林中的水汽打湿衣裳。但也许随即一想那是“红露”,染了桃花红的露水想必也清香可人呢。
第一段里,仿佛可以看见他一个人跃跃然、兴冲冲地一路攀登,脸上神色喜之不禁。一会儿闪躲一滴露水,一会儿醉嗅一簇桃花,童真和豪爽尽显无疑。
到了云雾缭绕的山顶,坐在玉石上,靠着玉枕,抚弄琴弦。叹一句“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不知怎么,我觉得他像个小孩一样,有着任性的脾性。他说,李白不知在哪里,没有人陪我用这白螺杯一饮为快。他明知李白早已仙逝已久,又何以寻一位故人作伴?我想应是他为人孤高傲气,任性不群,当世少有人懂得、能与之交游吧。所以,在这宛如仙境的山顶,唯谪仙可作伴。
这时才理解,山上哪有什么玉石玉枕。一身傲骨清风,才把山石作玉石。
你看,他后面又说“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这个“为”字有人建议读wéi,解释成“是”的意思,说黄庭坚在这里自比洁净的“灵芝仙草”而非奴颜媚态(“朱唇丹脸”)。我觉得读成wèi似乎也可以,表示目的。说的是自己此番上山游览而来的目的,是为了清高洁净的“灵芝仙草”,而不是“朱唇丹脸”的皮相。
就像是他的人生路,不屑奴颜,明净一心。
既如此,“长啸亦何为”,又有什么要叹息的。“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这一句着实精彩非凡,又回到了开头那个童真率性的状态。喝醉了的人,且歌且舞(也许甚至有些张牙舞爪呢),欣然下山而去,身后明月高高相照,伴其而归。
“明月逐人归”里的“逐”真是太有意思了。喝醉的人可能步履踉跄,一步三回首,走得忽快忽慢极不稳当。用一个“逐”字,这明月就像是紧紧跟随着,把喝醉的人往家里赶。实在有趣动人得紧。
整首词读来特别清爽而灵动,表意很鲜明,背后隐藏的含义又很深,应该算得上王国维最最推崇的“不隔”的状态。所谓“不隔”,指的是一种很直接、直观的表达,“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人间词话》)。相对应的“隔”,就是比较隐晦含蓄的表达,比如用一些典故之类,让人读来犹如雾里看花。
我少时并不喜欢十分白话的诗词文章,嫌其不够有美感、有深韵。现在才知道,情和志到了,韵自然也就有了。若作词人又是个大才子,携一支妙笔,字句的美感自然也会有了。
所以现在看陶渊明的诗才慢慢体会到那种朴素真实的情意和美。淡泊之人写清淡深远,率性自在之人写天真豪情,其意皆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