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去旅行 2017-7-3
小时候家里穷,对肉有种近乎偏执的渴念。长大之后每每吃着红润肥腻、香气四溢的红烧肉,却总是莫名地想起槐花饼的清香来。
在我的家乡,槐花是常见的东西。每逢春日,五一前后,高高大大的槐树上便缀满了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如果你经过一条小路,闻着一种清新而甜蜜的气息却看不见花朵的时候,只需抬头一望便能看见那洁白如玉的槐花正摇曳在枝头呢。穿行于槐树下,是春日里最悠然的享受。五月,春风未燥,阳光透过绿绿的槐树叶和洁白的槐花,在树下洒下晃动不已的光斑。几处光斑里,偶尔会看见零落的槐花粒,小巧的,精致的,如粳米洒在地上,便知道,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搬了梯子,拿来竹竿钩槐花了。
槐树高大,要吃到洁白鲜嫩的槐花必用钩子。取来一根粗细适中的竹竿,用铁丝箍在竹竿较细的一头,一定要箍紧,否则遇到硬的槐花枝子便松动了。在最后一圈留一段铁丝,完成问号的形状,不宜太大,也不宜太小。太大,则容易把槐花钩坏,太小,又勾不住槐花枝子,费劲。槐树很高,钩槐花的人往往搬了梯子站在树下,仰面寻最容易钩得到的槐花穗子。阳光晃眼,槐花又像顽皮的孩童似的跟你躲猫猫,脖子都酸了却钩来钩去总钩不到最心仪的那一穗,有人便心一急,直接钩住一穗,随便往下捋,槐花便碎成了一粒一粒的洒在脸上,像花瓣雨似的。
有一年我烫伤了脚,再也不能享受仰面钩槐花的乐趣了,堂哥就用车子推我去。我只消在槐树的树荫下看着他们钩槐花。堂哥高,不需要用梯子,做的槐花钩子也硬实,用懂得技巧,往往一钩一个准,一钩一大穗,还不伤槐花。“咔嚓”一声,我便知道又一穗槐花仙子降落人间了。每钩下一穗,堂哥便把它放在我的怀里,我立马捧起来,埋头进去嗅。“好香啊!——”现在就算玫瑰满怀也比不上这样清甜的气味呀!
槐花钩下来是直接可以吃的。生吃槐花总是让我想起金庸笔下的香香公主来,她周身幽香,谁说不是自小食用这些花草的缘故?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从小到大吃红烧肉的香香公主来!
但小时候最常吃的,还是槐花饼。做槐花饼很简单,印象中,母亲把洗净的槐花自然的择成一粒一粒,放在盆子里,加入面粉和水搅拌成糊状,便放进刷了底油的锅子里煎。随着温度升高,面饼也从一开始的灰白色逐渐变成纯白乃至金黄,其间有阵阵槐花的清香幽幽散出。我往往等不到盛进盘子就从铲子上取下一块塞进嘴里了,一边哈着气,一边吐舌头,母亲这是总说“慢点吃”,我却总慢不下来。条件好点之后,母亲做槐花饼时就加入三四颗鸡蛋,味道就更好了,我最喜欢吃面粉里混着槐花粒,吃起来清甜的味道。
到了春天,家乡的吃食不仅仅有枝头的槐花,还有枝头的榆钱。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是萧乾写的《榆钱饭》,写困难时期,把榆钱混在杂粮面里蒸着吃,写的很是美味。我一直向往却没有做过。但母亲在槐花盛开之前往往为我摘来许多榆钱,和槐花似得做成榆钱饼,一样的好吃,只是榆钱饼的香气没有槐花那么香甜,吃起来是扁平的一粒一粒的,而槐花的颗粒则更大些,饱满些。
除了从树上钩的这两样,还有一样从树上采得的新鲜的野味就是香椿了。家门口以前种了两株,每逢春日发了芽就摘下来拌豆腐,清香的很。香椿很容易老,最多不过两茬。老了也不要紧,可以腌起来,冬天也可以吃,照样有香椿的芳香,还很下饭。
长大后去了南方工作。香椿芽刚上市时,菜店里的标价有时会到60元一斤!每逢这是我便很怀念家乡枝头那些自然而免费的野味来,香椿芽,榆钱,槐花……这些,南方都没有。
上海的一个朋友总喜欢在我面前夸耀当地的荠菜大馄饨和加了红曲米做的红烧肉,每逢这时我总是轻轻一笑:“你吃过野生荠菜吗?你吃过榆钱和槐花吗?”她便傻了眼呆望着我。
看着她惊呆的面孔,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一盘两面焦黄、清香四溢的槐花饼来。我也好久没吃了呀……
然而,现在我还去哪里再吃到这自然芬芳的槐花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