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周六如约而至。

       童小画叫上了他的朋友赵富康，俩人一起去文轩书店赴约。

       赵富康在县二中一直是体育方面的佼佼者，为人积极向上，乐观开朗。而赵富康与童小画的相识，也是因为赵富康在网上看了《愤怒的小绵羊》，一下子就成了童小画的粉丝。俩人又在同一个城市，经过一次偶然见面，就这么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书归正传，俩人到了文轩书店。

       文轩书店位于濮阳县国庆路，因为周围有几所学校，所以生意很好。重要的是，里面的书很全，还很便宜，童小画上学时就喜欢来这个书店看书。

       一推开宽大的玻璃门，一股淡淡的书墨香气便扑面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木质地板在人们的踩踏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穿过长长的书架继续往里走，摆放着木质桌椅，供读者们休闲阅读。在角落的桌椅旁，童小画看到，毛小飞穿着县二中的校服，坐在那里正在翻一本韩寒的《三重门》。

       距离上次分开，过去了整整一周，童小画早就有点担心，不知道毛小飞有没有再次遭到李大胜的欺凌。

       毛小飞大概无心看书，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书店的人来人往，所以童小画还没有走到他跟前的时候，毛小飞就瞥见了童小画与赵富康俩人，当即就站起身打招呼：

        “哥，你来了。”

        “别叫我哥，哈哈，以后喊他哥就行了。”说着，童小画把赵富康拉过去，向毛小飞做介绍。

        “小飞，你的事情童话已经跟我说了，只要有我在，我看谁敢欺负你。”赵富康毫不含糊，拍着自己的胸口说。

       “谢……谢谢富康哥。”

       三个人正聊着，童小画发现毛小飞表情有些异样，眼神躲闪，面色紧张，好像心不在焉似的。童小画感觉不对劲。大概写小说的人，神经都特别敏感，喜欢下意识地观察别人。果其不然，他不经意向书店门口望了一眼，却惊得瞪大了双眼——只见李大胜就站在书店门外，隔着宽大的玻璃门，李大胜幸灾乐祸地冲童小画拌了一个鬼脸，他的身边，跟着四五个流里流气的不良少年。

        童小画难以置信地扭头问毛小飞：“怎么回事？李大胜怎么来了？”

        毛小飞没敢与童小画对视，他紧咬着双唇，把头垂了下来。

        童小画扭头望望门外的李大胜他们，看他们的表情好像是对自己的到来早有预谋。童小画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质问毛小飞：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毛小飞咽了口吐沫，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哥，对不起，”他眼睛里突然滚落大滴大滴的眼泪，“前几天李大胜去学校找我，他说他被你耍了，要找你算账，让我把你找出来。”

       “然后你就告诉他，我周六来这找你？”

       “他天天在学校门口堵我，我实在是吃不消了，他们说，如果我能带他们找到你，以后他们就不揍我了。”

       “你这个叛徒，”赵富康伸手推了毛小飞一把，骂道，“童话冒着被群殴的风险，救了你一次，你竟然恩将仇报，替别人卖命。”

       “别说了！”童小画挥挥手，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心口，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又急又气地对身边的赵富康说：“完了，咱俩栽到这了。”

       童小画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着应对之策。赵富康的脸色也由最初的气愤渐渐变得煞白，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惧。童小画走开一步，背对着赵富康说道：

       “不要紧，富康，李大胜是冲我来的。你一会就在书店里呆着。我自己出去跟他交涉。”

       “你一个人岂不更麻烦。”

       “你听我的就是。”

       “不行，要死一起死！不就他们人多点嘛！”

       童小画恨铁不成钢地盯了毛小飞一眼，心中充满了懊悔和无奈。他无法想象接下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遭遇。而门外的李大胜等人，一个个都气势汹汹陆续踏进了书店。很显然，他们是早有准备。

       “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出卖你。你原谅我吧，我……”毛小飞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我不怪你，别哭了，我来想办法。”童小画拍了拍毛小飞的肩膀，以示安慰。此时，再说其他什么话都已经没有用了。童小画想，索性卖毛小飞一个人情。

       “哈哈哈，别来无恙啊，袁大头他弟弟。”李大胜吊儿郎当地来到童小画近前，轻轻一跳，一屁股坐到书桌上。一个女生原本趴在书桌上看书，一看李大胜这架势，把书一合，逃似的离开了。周围几个看书选书的顾客，都把目光投到这边来。

       童小画微微笑着，小声道：“书店这地方，不适合谈事情。我们出去怎样？”

       “好啊，我等你老半天了！”

       李大胜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行人给童小画让出一条道路。

       童小画在前面走着，赵富康立即跟上，李大胜一行人也浩浩荡荡跟了过去。

       出了文轩书店，童小画拐进一条胡同，也就是上次毛小飞遭到欺凌的地方。这才过去一周时间，我的报应就来了吗？童小画想着，接着往前走，是县一中学的后面围墙，围墙中间有一个小铁门，此时，小铁门打开着，童小画看到学校里宽阔的后操场，场里有四个篮球架，里面几个人在打篮球，发出砰砰声和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童小画对这里很熟悉，因为在半年前，他也是这所学校的一个学生。

        往事，历历在目。

       一瞬间思绪万千。

       “你TM挑好地方了没？”

       “玛德，你想把我们带哪去？”

       李大胜他们骂骂咧咧，不知道谁推了童小画一把，将他推进了操场内。

       一群人便通过小铁门浩浩荡荡涌进来，各个奇装异服，黄毛，红毛，纹身，抽烟。刚好这时，那群打球的学生不小心把球弹到这边，滚到黄毛陈岩脚下。

       “陈岩，给他来个火箭发射！”李大胜说道。陈岩没有犹豫，把篮球当做足球那样，他身子低伏，右腿后仰，然后砰的一声，将篮球踢到空中，接着像抛物线一样落到很远的地方。那几个打球者呆呆看着，刚要说什么，胖子李强吼了一句：“拿起你们的篮球赶紧滚，小心一会血溅你们身上。”

       没有几分钟，那伙人就认出了李大胜他们，都赶紧抱着篮球离开了。

       “上次，你打我一个耳光，”李大胜站到童小画面前，伸出手指点着童小画的胸口，“你还记得吧？”其他人迅速围拢上来，形成一个圆圈，将童小画围在中间。

       “啊！说话啊！”李大胜突然咆哮起来，声音大到整个操场都在响着着重叠的回声，童小画身体一颤，脸上有点不悦。

      “你小点声，我耳朵不聋。”

      “我踏马就喜欢大声，”李大胜一把揪住童小画的衣领，怒道，“你踏马当我女朋友的面让我丢人，我今天要搞死你！我倒要看看袁世虎到底来不来救你！！”

       童小画心知栽了，既然李大胜敢杀回马枪找自己，那么一定是摸清楚了自己的状况，此时再装神弄鬼，肯定是糊弄不过去了。

       “你要想群殴，咱可以约时间。你带你的人，我带我的人，那样才公平！你这样搞偷袭，一大群人搞我自己，可不是君子所为啊！”童小画道。

       “哟呵，君子所为，呵呵，对了，你不是喜欢说那什么‘一强七弱（倚强凌弱），以众八卦（以众暴寡）’？你TM继续啊，继续来啊……”

       其他小弟也纷纷说道：“你TM装什么B啊？以为自己很拽是不是？”

       黄毛陈岩说道：“小子，手机不错啊，掏出来借哥几个玩两天，今天饶你不死。”

      “你们都冷静点啊，这绝对是个误会！”赵富康指着他们一群人说道。

       童小画则上前一步，挡在赵富康身前：“李大胜，咱们的事情咱们解决，不关我这位同学的事。”

       黄毛陈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劳资爱打谁打谁！！”

       到这种地步了，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童小画握紧拳头率先冲了上去，他身形矫健，瞅准了黄毛陈岩，一拳就打在脸上，陈岩顿时鼻血直流，向后倒去。赵富康也不甘示弱，侧身躲过一个人的攻击，然后飞起一脚，踹在对方肚子上。

       李大胜见状，骂了一句，亲自加入了战团。他出手狠辣，直逼童小画而去，童小画连忙招架，占了身高优势，连踹李大胜好几脚，但李大胜出手迅猛，下手狠毒，他趁童小画踢他地时候，一把扯住童小画的裤腿，想要将童小画掀翻在地。赵富康看到童小画有危险，赶紧过来帮忙，和李大胜缠斗在一起。

       其他几个人瞅准机会，不断地对童小画发起攻击。童小画首尾难顾，不一会儿便寡不敌众，双手抱头，但仍在奋力抵抗。童小画瞅准一个机会，和赵富康背靠背，共同应对敌人。他们身上渐渐出现了一些伤口，他们开始气喘吁吁。

       正在这时，黄毛陈岩不知道从哪搞来几根钢管，他从远处把钢管扔过来，钢管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噹郎朗的声响，向这边滚动着。另外几个不良少年转身去拿钢管。

       童小画暗叫一声糟糕。

      “等一下！”童小画举起左手，对着众人说道，“李大胜，你们一群人，一、二、三、四、五、六，算上你六个人，你们六个人对付我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们就那么怕打不过我么？”

      “卧槽，又整个成语，踏马的缚鸡之力？我让你缚鸡之力，”李大胜举起钢管就朝童小画胳膊砸去，童小画急忙退后一步，躲开了那一棍棒，大叫道：

      “李大胜，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一提这个，李大胜顿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说： “你TM随随便便就打我一巴掌，还当着我女朋友的面打我一巴掌！我从小长到大，还没人敢打过我的脸！”

       “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敢打你么？”

       “你TM少给我装神弄鬼！我都调查清楚了，你跟袁大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并且，三豹根本就不认识你 ！我早就托人问过了！”

        “三豹是不认识我，因为我跟他哥哥二虎玩的。二虎比我大七岁，我喊他哥，他喊我弟，这有错么？”

       李大胜一愣神的功夫，胖子李强叫道：“大胜，别听他的。小子，打你还需要理由吗！就TM看你不顺眼！”

       “等一下！”童小画后退一步，叫道，“你们几个人，如果就此罢休，我不追究了，毕竟不打不相识。如果你们非要动手，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那你就试试吧！”

       “等一下！”童小画又后退一步，他在尽量拖延时间，“你们就真不怕二虎找你们的麻烦？”

       “行啊，”李大胜叫到，“你把他喊过来，爷爷我等着，袁世虎要是来了，我当场给你跪下认错。”

       “好！”童小画说，“你说话算话？”

       “你踏马让我们等一年，我们还在这等你一年吗？”瘦高个马征叫道。

       “不，”童小画坚定地说，“顶多十分钟，你等我给他打电话。”

       童小画掏出手机，心里焦急万分，他哪有袁世虎的电话啊，即使有袁世虎的电话，人家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人家。但童小画依然装模作样，他一手拉住赵富康的衣袖，一边装着打电话，脚步在慢慢挪动着，想距离李大胜他们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伺机逃跑。赵富康一下子就明白了童小画的用意，紧跟在他的身边。童小画拿着手机，装作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喂？喂！怎么信号不好？”童小画嘴里嘟囔着，一边偷眼覌瞧李大胜他们， “喂，二虎哥么？我在……我现在在县二中的操场……”

       突然，童小画感到手中一空，手机被人抢走。他扭头一看，黄毛陈岩拿起手机就跑，嘴里骂道：“你踏马糊弄谁呢！”

       童小画去追，却被李大胜一群人再次围住。陈岩对着手机说了两句，然后对大家笑道：“踏马的，他根本就没拨号！”

      “哈哈……你想装作打电话，然后伺机逃跑！？可不知，我就让你装作打电话，然后伺机抢你手机。”

      “陈岩，你把手机还给我！”

      “我还给你一棍子吧！”李大胜举起钢管，二话不说一棍子就抡下去，童小画本能抬起胳膊抵挡，噹地一声，钢管打到手臂，童小画顿时痛地咬紧了牙齿。童小画抬腿就要踹，钢管却从四面八方劈过来，童小画无奈，只能双手抱头，感到钢管如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身上，腿上，胳膊上。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不远处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

         众人观望，然后就是一阵慌乱。

         “卧槽，是王校长，快跑！”

         “跑什么跑，我们现在又不是学生，怕他干球。”

         “你还不怕他，他晚上到你家去，直接大耳光扇你老子，你爸当年还是他教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草，我把这茬给忘了。”

       童小画逮到一个从自己面前逃跑的人，他下意识一脚踹了上去。那个人被踹了一个趔趄。不过也没心情找回场子，站起身继续往外跑。

       童小画对着一群人的背影大声吼道：“你们这是抢劫！你们这是犯罪！”

       就在这时，刚才那道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童小画？是你么童小画！？”

      童小画依稀看到，一位头发银白，身材瘦长，面色冷然的老者，在看着他。

      是王校长。是童小画曾经的校长。也是童小画父亲的好朋友。今天周六，本来在办公室也没啥事，刚想睡个午觉，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县二中校服的一个学生急匆匆跑来，打报告说后操场有人在打架，快出人命了，就赶紧过来看，果真看到一帮人在打架。但没料到，这群人里面，竟然有童小画。

      突然，童小画感觉脸颊有点痒，一股湿湿的感觉，从头上蔓延到两颊。

      他伸手一抹，一片血红色。

      “童小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爸爸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怎么如此不孝。”

       童小画不经意地，将手上的血，抹到已经被扯破的衬衫上。

       “你爸，虽然不是当官的，但是他勤苦创业，勤勤恳恳，把你家的饭店搞这么大，终于闯出了自己的名声，你却天天在外面打架，你怎么对得起他呢。”

      “王校长，是我的错。我承认。”

      “你爸当年把你弄到这所学校，托朋友，找关系，废了多大的事。你不好好学习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跟一群流氓混在一起打架，你对得起你爸吗？”

       “我……”

       “大道理，我不想和你说。想当年，我还觉得你是一个可造之材。你记得么？前年，你十四岁，带着一把刀子上课，把你班主任吓得跑去找我。我问你为何带刀，你说你受到同学欺辱。我那天把你带到我家，我知道你写字很好，就让你把你所恨的人的名字，都写在纸上。你的字，确实写的好，如果你走正路，学习书法，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书法家……”

        “咳咳……”校长咳了两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天，我把你写的仇人名单，贴在我家的木桩上。我递给你那把刀，让你在仇人名字上，尽情发泄，直到你再没有怨恨。”

        “是的，王校长，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得。”

        “那你现在又是为何？”

        “王校长，我感谢您对我的栽培。但是有些事情，就像校园霸凌，我写再多的名字，砍再多的木头，也无法阻止他们继续作恶。”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们为什么打你，而不打别人？”

        “呵呵，”童小画拍打自己衣服上的尘土，拍着拍着，突然仰头看天，他的眼角挤出一串眼泪，“几乎所有的老师父母都会说这一句，‘他们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你们认为这是小事，芝麻粒的小事，其实不然。您了解么，被欺凌者认为这是天大的事情，被欺凌者认为他活在人间炼狱，被欺凌者每时每刻活在恐惧之中，毫无尊严可言。可惜啊可惜，唯一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保护伞，此时不仅不去保护，反而用伞尖扎他，捅他，使他变成一个血流干的人，不再抱怨，不再愤恨……”

       “你这是谬论，孩子！我们学校对打人事件从不会坐视不管！教导处是干什么用的？”

       “出了校门呢？出了家门呢？”

       “你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就你现在这种样子！这就是你的目标，你要的结果么？！你与那些人渣，有何不同！”王校长气愤地身体开始颤抖，他伸手指着童小画，悲愤地说，“你太令我失望了。”

       童小画鼻子一酸，眼泪噗嗤噗嗤往外冒。

       童小画向王校长鞠了一躬，然后一瘸一拐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大滴的眼泪从脸上划过，砸在地面上，好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