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挺久远的故事。远到也许……那时你的父亲在你这般年纪。

（一）

小林一进门，老婆就冲他嚷上上了：你就喝吧，喝死行了，回来干吗？

小林心虚，没敢恋战，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吐着酒气。——我今天真没喝多少，头叫去，我能不去吗？你看看，这不才八点半吗？

八点半？！老婆从厨房里杀出来，手里摇晃着一块油花花的抹布，冲小林嚷道，你想几点？十二点？还是不回来了？哼哼，是不是还想在外面过夜啊？

算了算了。小林不说话了。半天，发现了什么似的冲老婆道：园园呢？老婆从厨房探头说：你心里还有女儿啊？

小林赶紧跑到厕所前开门，女儿正缩着头在里面嘤嘤泣泣，一见小林，原本已收缩的表情登时夸张起来，哭声顿时顺着嗓子眼悠悠晃晃在嘴边爆炸起来。

你怎么又把女儿关在厕所里？小林一边说，一边把女儿抱在怀里，园园乖，园园不哭。

上一边去，她要是听话，我能把她关在那里？！老婆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你反正整天也不打听家里的事情…….

由于心绪不佳，女儿乖乖地上了自己的小床，早早地睡下了。

上床时，小林借着酒劲想来点事，被老婆一脚踹到一边去了。

天刚蒙蒙亮，小林就被定时的手机吵醒了，嘴干得要命。

起了身，灌了大半杯凉开水，便去给老婆孩子做早饭。

等老婆和孩子慵慵懒懒起床的时候，小林已经在去往单位的公车上了。

（二）

小林去打开水的路上，被主任叫住：我听说分房情况可能有点变化，你赶紧找找行政部李主任，打听打听，别黄了。

小林一听，心里一阵发毛，这可是跟老婆拍着胸脯打过保票的事情啊，怎么能说黄就黄了呢？

主任姓刘，跟小林是哥们，以前是校友，后来分出了上下级，但关系一直不错，有什么事情，也常惦记着小林。

小林顾不得打水了，扔下暖瓶，直奔了行政部。

进门一看，李主任还没来。

正在拖地的小伟见小林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笑着开玩笑：你小子昨晚准没干好事，睡猫隆了吧？咋跑到俺这里来了？

小林顾不得答话，急急地问：主任呢？还没来？

说这话的功夫，李主任夹着小包，匆匆走进来。

小林说：李主任，我找你有点事情。

小伟一看有事，识趣地提着拖把去卫生间了。

李主任不急不缓地看了一眼小林，边往桌子上的杯子里放茶叶，便冲暖壶那地儿努了努嘴。

小林赶忙提起暖壶，往杯子里加开水。

李主任坐定，笑嘻嘻地看小林：你是为了房子那事来的吧？

小林说是呀，李主任，一、二榜都公布了，不会有什么变动了吧？

李主任笑笑，说：公布一、二榜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讨论啊，又不是最终结果，毕竟只是民主的一个步骤嘛。

小林一听，脑子都炸了。李主任，这事你可得帮帮忙啊，我们全家可就等着这次分房呀，老母亲年龄大，还要和我们搬过来一起住，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呀，我那房子确实困难，您去看看吧……

李主任打断小林的话：你的情况我们都摸底排查了，确实有困难，可是小林你想过没有，全厂子有困难的可不就是你一个人呀，你看看大张，小孙，这些人哪个情况也不富裕啊。你要相信领导，相信组织……

听着李主任打起了官腔，小林知道这通谈话暂时没什么结果了。

（三）

小林刚回办公室，刘主任正火烧火燎地找他呢：快快快，赶紧把这个会议简报搞出来，厂长等着向上级汇报呢。

小林刚想跟主任说一下房子的事，一见事情紧急，便顾不上多说，拿起材料就走。

刘主任忽然叫住他：那事怎么样？老李怎么说？

小林无奈的摇了摇头。——怕是要黄。

我说，主任把脑袋趴在小林耳边，低低地说，不行的话，你抓紧时间行动，晚上到老李家去一趟…….

这一忙就到了中午，主任不错，看小林忙，就把午饭给他打到了办公室，临走时，主任提醒：下午你去医院接老于的班，别忘了。

小林厂子的张副厂长患了肝炎住在传染病医院，儿子在外地，于是厂机关就把陪床的任务承担起来了。除了女同志，男同志每人半天。

知道了。小林应声，就急匆匆地往嘴里扒饭。

去医院的路上，小林路过商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一头扎进一个商场里去。

（四）

张副厂长不太爱说话，见到小林接班，只是点一下头，就挨着枕头继续睡下去了。

小林百无聊赖，在房间里走，又怕惊动厂长，就跑到走廊上，一边看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一边盘算着自己房子的事情。后来实在无聊，回到房间，见张副厂长还在酣睡，就靠在病房的沙发上打起盹来。

半道，忽然被口袋里的手机声惊醒。

电话是园园幼儿园的老师打来的，老师说：你是园园的爸爸？

小林说我是。

老师说你快去市立医院，园园发高烧，39度，我们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小林一听就急了，问：你们没给他妈妈打电话吗？

老师有点嘲讽意思地说：你们好像只留了家里的电话和这个电话吧？

小林不好意思，赶紧说：谢谢，我马上过去。

这时候，张副厂长醒来，说：小林，来，给我倒杯水喝。

小林起身到水，张副厂长喝完水，又沉沉地睡去。

小林赶紧到走廊上去给老婆打电话，打了几遍，也没人接听。

没办法，小林又赶紧给母亲打电话，老太太一听就急了，说你们是怎么带孩子的？就赶往医院去了。

小林这才松了口气。

（五）

好容易挨到接班的来了，小林搭了个车就赶到市立医院。

进去的时候，园园已经睡了，手臂上挂着吊针。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手里还拿着半杯没喝完的水。

小林问：妈，没事吧？小林妈说：重感冒，唉，你们两口子是怎么带孩子的？真是的……

便开始数落起小林两口子来。

正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老婆打来的。小林说：你赶紧到医院来吧，园园发烧。就把电话挂了。

小林老婆一赶到医院，眼泪就下来了。

小林好说歹说，才把老太太劝回家。

两口子守着孩子。

小林跟老婆说：我给你买点吃的吧。老婆说：不饿，你自己吃吧。小林说我也不饿。

好容易到了九点半，总算把两个吊瓶灌进去了，孩子的烧也退下来，两人赶紧脱下身上的外套，把孩子捂个密密实实，打了个出租回到家。

好容易侍候孩子吃上药水，喂点稀饭，园园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小林说：要不你明天别上班了，在家看园园一天吧？

老婆说要不叫他奶奶来吧？小林说妈身体不太好，算了。

老婆就默不作声了。

上床的时候，小林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跳下床，在衣服里摸出一个礼盒，拿给老婆说：差点忘了，今天是结婚纪念，喏，给你的礼物。

老婆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抱住小林就亲。

小林说算了算了，今天真累了，早点歇着吧。

躺在床上，小林还是睡不着，小林想：房子的事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婆说呢，唉，算了，不管怎么着，明天提点钱，该给李主任送点什么东西去了……

送点什么呢？小林想。

（六）

一早起身，小林探手试了试女儿的额头，体温还算正常，就安心了。

推了推老婆，问早上想吃什么？老婆睡眼惺忪，说给女儿弄点稀粥喝吧。

小林起身出门，把早饭买回来放在锅里温着，回头对床上的老婆说道我得上班去了，今天可就麻烦你了，有啥事给我电话。

临出门的时候，老婆在床上对他喊了声，想着给我单位去个电话请假。

小林说你在家打不一样嘛。

老婆没应声。

小林想了想说好吧，我给你打。

出了门，外面阳光不错，到处是急匆匆赶着上班的人流，小林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就往车站赶。到了车站，正有一辆车出站，小林喊了声等等，就跟在车屁股后一边招手，一边追赶。司机不错，把车停住了。

小林坐在车上，又看了看时间，想，今天看来运气不错。

（七）

进了屋，刘主任正在拖地。见了小林，问昨晚去了没有？

小林还没回过神来，说去哪儿啊？

刘主任瞪瞪眼，说还能去哪儿？李主任那里，你没去？

小林把昨天的事由简单说了一下，说要不我今晚上去吧。

主任说反正你得抓紧，别黄了。

说话的功夫，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

上午挺忙，有几分材料等着小林起笔。小林抽空往家里挂了个电话，老婆在电话里说，园园的温度又有点高。小林说消炎也没那么快的，你还是送她去医院继续打针吧。老婆问，小林你给我请假了没？小林说坏了，说瞧我这脑子，一忙乎给忘了。老婆一听就急了，说小林你拿我的事不当事啊，就你忙啊？！小林不及辩白，赶紧扔下电话，给老婆单位拨过去。

老婆在民政局下属的一个公司做出纳，平时没啥事，挺闲。

接电话的是老婆的顶头上司，一个胖胖的姓郑的女财务科长。小林见过。

郑科长很关切地问了问孩子的情况，然后说，没事，让她在家好好照顾照顾孩子吧。

小林放下电话，涌起一丝丝感激。末了才想起来，竟然忘了跟郑科长说声谢谢。

（八）

临近午休的时候，刘主任阴着脸进来对小林说，厂长让你去一下。

小林有点意外，说厂长找我干吗啊？

主任说肯定没啥好事，电话里有点气势汹汹。

小林头皮就有点发麻。

厂长姓胡，五十来岁，是个部队转业干部，脾气火爆，但为人不错，厂子里的人都对他又畏又敬。

小林唯唯诺诺地进了厂长室，过不出所料，还没坐下，厂长就把一摞材料重重地摔在小林面前的茶几上，嘴里嚷道你最近咋了神不守舍了？就这么个破材料你看你错了多少个字？你这样让我怎么拿到会议上发言？

小林抖抖地拿起那摞材料，看见上面好些红叉叉和红圈圈，像老师刚刚批改过的作业。

小林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厂长拿眼睛瞪了瞪他。

小林说对不起厂长，是我的错，太粗心了。

厂长看着小林憋屈的样子，有点心软，说最近怎么材料这么多错字？有心事啊？

小林想问问房子的事，没好意思张口。就说没啥，怪我，不仔细。

哦，厂长应了声，说你回头跟老刘也说声，让他把把关，别弄些错字连篇的材料就直接给我了。

小林一下子脸都红了。

吃饭去吧，厂长挥了挥手，小林就赶紧退出了厂长室。

（九）

下午小林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老婆刚从医院回来，气喘吁吁的。

小林问园园好些了吗？老婆喘着粗气说好多了，不发烧了，估计再打个把吊瓶就好了。

小林犹豫了一下，就说起了房子的事。

老婆急吼吼地道，你不是说没问题吗？！怎么又得变卦？

小林心虚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别急嘛，这不跟你商量嘛。

老婆那边沉默了半晌，说你看着办吧。

小林说，你拿个主意吧，钱都在你那边。

老婆有些犹疑，问，顶顶能管用？

小林说试试吧，刘主任说问题不大。

老婆又沉吟了一下，下定决心似地说，砸就砸个狠的，一准能办成事，这样吧，买两斤海参，那玩艺拿得出手，份量重。

小林顿时心头一紧，知道这下全无退路了。

（十）

快下班的时候，主任急吼吼地进来，说小林你快招集各部门一把手到会议室开紧急会议，一个别落下。

小林看主任脸色肃穆，低低地问道，有事？

主任看了小林一眼，说你先别下班了，就在这等着吧，是关于房子的事情。

这一句话，就把小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六点多钟，老婆来电话问小林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林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老婆急了，说刚才园园睡觉的时候，我去“海滨”把海参都买好了，咋办？

小林想，老婆办这样的事情真是兵贵神速。就说先放着吧，回头再说。

八点半，会议结束。厂长端着茶杯路过小林办公室的时候，有点意外——小林你还没走？

小林站起身应了一声，厂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走了。

小林心里就有些发毛。

（十一）

事情在短短的两个半小时起了骤然变化。

主任有点悲悯地看着小林，说两个消息，一大一小，一好一坏，我先说哪个？

小林使劲咽下一口唾液说先说坏消息吧。

主任说厂子接到局里文件，按要求必须停止一切福利分房，没分配完的福利房一律改成货币化分房，说白了，就是低价购房。

小林一下子就蒙了。

半晌，小林问，好消息呢？

主任说，厂长点头，你入围了。

建筑面子76平方，市价每平方4000，职工购房半价——2000，一次性交清房款九折，也就是1800一平方，也就是说，你得一次性交上十三万六千八，就这些了。主任喝了口茶水道，回家和老婆商量商量，明后两天去行政部填表，月底前交上房款拿钥匙。

十三万多？小林说，没错？

没错，明天就下文了。

主任起身拍了拍小林的肩，想想办法吧，房子是个一辈子的事。

小林有些恍惚，脑子有些许空白，不知道该哭该笑；嘴里涩涩的，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

（十二）

小林回家的时候，老婆还在床上边织毛衣边等他。

咋样？

小林没应声。走到床边，看看女儿熟睡的笑脸，默默额头，说园园咋样？

老婆说，孩子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去幼儿园了。房子到底咋样？

小林说你先让我吃饭行不行？到这个点我还没吃饭呢。老婆说我给你热饭去，便说边起身，小林说不用，我倒点热水就着吃就行了。

小林吃饭的时候，老婆忍不住说小林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咋样？

小林就把事情说了。

老婆一听差点跳起来，十三万？！你们厂子穷疯了？要吃人啊？

小林使劲咽下嘴里的馒头，说你嚷什么？要把孩子吵醒？

老婆还是压不住怒气，说你们政策有没有连续性？怎么说变就变啊？小林也不搭理她，低着头吃饭。知道她发泄完也就好病了。

果然，老婆叨叨完也就安静了。

小林说以后就这政策了，你就知足吧，我能入围就不容易，还有多少人想买都没机会呢。

老婆说，可咱们一下子上哪弄那么些钱啊？倒霉事怎么都让咱摊上了？！说着，眼圈就有点发红。

小林说，总有办法。光着急也没用，现在的问题是，买，还是不买？

老婆目光环顾了一圈，斩钉截铁地说，买！豁出去了，砸锅卖铁也得把房子买下来！

（十三）

填完表，行政部的李主任走到小林身边，低低的说，小林，别说我没帮你，说着，还朝登记表努了努嘴。

小林陪着笑说有数。

李主任一走，负责办理登记手续的小伟就说，这才是个老狐狸呢，你甭听他的，要不是厂长点头，他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哼！

小林点点头，没说话，把表格交给小伟，心里说，幸亏没把海参送出去，这种人——没准吃了也是白吃。

从行政部出来，小林心里踏实了许多，又有几分沉甸甸的。

一进门，办公室的人一起起哄，说小林你得烧炕，不能就这么住新房啊。

小林就笑，说八字还没一瞥呢，这不刚登上记嘛。

大伙不依，还闹。打字员小美笑嘻嘻地对小林说，你快定地方吧，海梦园还是巨无霸？小美是办公室唯一的未婚女性，所以她的话就透出了几分娇嗔的意味，让小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林有点犹豫，一下子不止说什么好，就说好吧好吧，今晚大家都跟家里请假吧。

这时候主任过来，说大家都别闹了，该干吗干吗去。

小美临走对小林眨眨眼睛说，那就这么定了哦。

主任对小林说，别听他们闹腾，房款怎么解决啊？

小林没说话。主任说你去劳资部让他们给算算公积金，再看看能贷多少，别耽误了。

小林就感激地说谢谢你了主任。

主任瞪他一眼，说咱俩你叨叨些这个干嘛？！

（十四）

给老婆打电话请假的时候，老婆就有点怨愤，说小林房子款还没着落呢，你急着请什么客嘛，你穷要啥面子？

小林说早晚的事，大伙都盯着呢；再说人家是给我面子，我不请也说不过去啊。

老婆就不吱声了。

小林说要不你带着园园一起来吧。

老婆问在哪里？

小林说去海鲜巨无霸吧。

老婆一听就火了，说小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没几千块钱出不了门啊，我看你是烧包烧糊涂了吧，你要去你自己去吧。说完就把电话撂下了。

小林就有些发蔫。

临下班的时候，大伙齐齐地在办公室看着小林，问小林咱今天去哪儿啊？

小林说，你们说吧，海梦园还是巨无霸？不过就是没定餐，不知道有没位子了。

大伙就笑了，说小林你心不诚啊。小林脸就红了。

小美站起来说，我看还是去泰山路烧烤吧，怎么样小林？

小林问大家怎么样？大伙一起说好啊好啊，就去那儿了。

小林如释重负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大伙笑了，说小林你请客，该谁谢谁啊？！

临出门的时候，小林问主任，要不要叫着行政部李主任啊？

主任想了想说，算了。

（十五）

酒喝得快，菜下得慢，大家轮番向小林敬酒，时间不大，小林就有点着不着北了。

主任就说，别灌小林了，他那点量，你们又不是不清楚。大伙齐说，高兴嘛。

小林也说，大家高兴，我也高兴，来主任，我敬你一个。

闹腾一通，有几个人都喝歪了，小林也是脚步踉跄，大伙还不尽兴，都说唱歌唱歌，海乐迪地干活！主任起身看看手表，说都别闹了，明天不是周末，还得上班，今儿到这里吧。

小林去吧台买单，小姐说有人结过了。小林有些奇怪，问是谁啊？小姐说就是你们一起的那个男人，有点谢顶。

小林明白了，是刘主任。加上点酒劲，鼻子一酸，就有点想掉眼泪。

出门的时候，小林抱抱拳说谢谢各位赏光，不送你们了，我搭车把主任送回去。大家嬉笑一番，各自搭车回家。小林拦了一辆出租，把主任让到后座，自己回身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上，小林埋怨主任道，你怎么去把帐结了啊？

主任打个酒嗝，说我要了发票呢。小林心下多少有些释然，说谢谢了。

主任有几分醉意，说小林，甭谢我，谢你自己吧。跑开同学情谊不说，这些年办公室的好多活要不是你给我撑着，我这主任就累大发了，单凭这一点，我还得谢谢你呢。虽说官场无情，可我这狗屁芝麻，上也上不动，下也没大可能，在这个位上，能嘎乎几个伙计也就不错了。

这时，前面开车的司机“扑哧”轻笑一声。

小林问你笑什么？

司机说，你这领导人不错。

（十六）

半夜小林有点口干，起来喝水，拧亮台灯，吓了一跳，见老婆正睁大双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小林说你这是咋了？

老婆轻声叹了口气，说小林我今天又核计了一下，买房再加上装修，怕是得二十万，可咱这间房子顶多能卖五万块钱，家里一共攒了三万多块钱，咱俩办个公积金贷款十万，剩下的钱咋办？借吗？

小林瞪着眼想了一会，说我先去喝口水。

回来床上，小林说，要不找找园园奶奶家？

老婆没言语，半晌，摇摇头说，他奶奶身体也不好。这样吧，明晚上我去他姥姥家吧。

小林有些感动，说老婆，怪我没什么本事。

老婆乜斜了小林一眼，没言语，说你明天去单位问一下，抓紧把贷款办下来吧。

小林说好。关灯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对老婆说，你明天把海参也给他姥姥送去吧，留着也没用了。

（十七）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一刻，小林有些恍惚。

小美说小林你愣啥神啊？还不赶紧给嫂子打电话去看看新房？

进了新房，老婆有点兴奋，在房间之间来回窜，嘴里叨叨，这间咱俩，那间就给园园，这里放张写字台，那边正好搁下沙发…..

小林笑眯眯地看着老婆，心里也有点美滋滋得。

老婆意犹未尽，说小林你得好好谢谢你们厂长。小林说，是啊是啊，不过他是个大黑脸，送东西请吃饭就怕他翻脸。

老婆说你请他来烧炕他总该来吧，还有你们主任。小林笑了，说那估计问题不大。

老婆看着小林的眼神就有些荡漾，搂着小林的脸叭急了两下。说小林我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吧，慰劳慰劳你。

小林说，要不待会接上园园咱们一起出去吃点？

老婆想了想说算了，还是回家做着吃吧。

（十八）

当夜，二人安抚女儿在旁边的小床睡下，就上了大床。

躺在床上，小林有点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

用肘子戳戳老婆后背，老婆竟然一下子转过神，瞪眼看他。

小林有点意外，你也没睡？

老婆嗯了一声。

小林就用胳膊垫住老婆的脖颈，老婆便猫样的偎在小林胸前。

一时无语。

没想到为了这房子背了外债了，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小林一时有些感慨。

跟着你这窝囊人，就得受这窝囊罪。

小林听出了老婆佯嗔中的甜蜜，忽然就起了腻歪之意。

老婆半推半就，遂了小林的意。

老婆拼命压低声调说，小林你越来越棒了。

小林便越发得意，有点气宇轩昂。

二人正闹腾着，忽听有人问，爸爸妈妈你们干什么呢？

两人吓了一跳。小林侧身，扭亮台灯，就见旁边小床上女儿征睡眼惺忪，支着半边身子望这边观望。

夫妻二人一下子尴尬起来。半晌，小林说，爸爸妈妈练摔跤呢，园园快睡吧。

哦，园园应一声，转头又沉沉地睡过去。

小林赶紧从老婆身上下来，脸色都有些绯红。

老婆说，小林你臊不臊？

小林说不臊，我幸福着呢。

老婆想了想说，小林，你说啥叫幸福？

小林问，你说呢？

老婆说，小林你个大傻冒，幸福就是折腾，折腾到老也就幸福到老了。

小林品味一下，说老婆你这话真有哲理。半晌，又意犹未尽地玩笑说，那老婆咱们还想幸福不？

老婆有点红脸。

小林说那我们就继续折腾吧。顺手就把台灯关了。

此时，月光透过窗子，泼洒了一地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