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灵子哆嗦着接着,一个当口,衣服却从刚接触到的手指上在空中做着自由落体运动,灵子有一瞬间想到了牛顿的苹果,也是这样阴差阳错地砸下来。
“哎!”张思远惊叫一声。伸出的四只手中,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衣服。他直接走到灵子身后,把外套套在她双肩上。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心点,容易着凉。”灵子那颗心就像海浪一样,滑回去,又滑回来,仿佛毫无在意,又仿佛依依不舍。
“给,这次不会错了,你喜欢吃的韭菜!”张思远自豪地把一串蔫萎萎的韭菜递给灵子。灵子满意地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哎呀,胖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在下认你这个兄弟了!从今往后,我有饭你喝粥,我有泥你吃土,不亏待你吧?”说完,吧唧吧唧地嚼着微韧的菜根。张思远鼻子笑出气来。说,“那不成,我吃不下土。”
灵子扎实给了他一拳,眉飞色舞地解颜欢笑。灵子想起之前素儿提到假期限制,一拍脑门,才想到要问,“素儿,你放假放到明天是吗?”灵子的声音轻盈得像只蝴蝶,林素儿先是愣了一秒,才回光返照似的回,“对、对,后天才上班。”
“想不想去走走?”灵子挽住素儿的手臂,动作亲密无间,小孩般乖诺的口气询问道。今天,倒像是涨潮了。海水不停歇地奔波着,不曾死去。也许,它不在那儿,人类看到的也不是它,而是一个叫做水的事物。
“好啊。”林素儿搁下烤好一面的香菇,跟张思远说了一声,就被灵子整个拉走。
海岸线向游船延伸着,在淡淡月影下,游船的厚重阴影轻盈地倒在海面和流沙交接处。无论你多么盲目,只要你此刻看到这艘比白天要平静的船,你定会认出它弯弓有致的线条。
“嘿,接招!”灵子突然冲进水里对准素儿扇起一巴水,瀑布完美无瑕地落在素儿蓬松的留海上,脖劲处,裸露的脚背上,红色毛衣的毛丝上。水扑通扑通地翻腾起来,在两人间造了一个大漩涡。
一番嬉闹之后,两人脸色渐灰重起来,无力地垂落着流水。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唱一句歌词,你接着最后一个词开头,来不来?”湿漉漉地头发揪在一块,散漫地搭在灵子鬓角两侧。素儿嗯了一声,轻波动着水波。
“我先来,”灵子清清嗓子,开口唱起来,“你给的爱一直很安静,噔噔……原因。”由于忘词,她唱完尴尬地吐出舌头。摸着她那凌乱不已的散发说她忘了后面的歌词。
“因为爱情――”一阵喊叫打断了素儿的声音,张思远在不远处喊她们回去。
“走吧,素儿。”灵子伸出手等她抓稳,脚陷入细沙里头,一时难以自拔。两人争斗了一番,拔起来的脚跟吸取教训不发力地沾着泥泞。随后,两人前后紧贴着朝微弱的雾团走去。
“看,我跟老大烤了这么多东西。”张思远用力地指着放在铁架一边角上的几串焦黄的肉串和冒丝的蔬菜。
“小伙子,干得不错。”灵子调皮地说,随手拿起地上的啤酒罐,一口气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风如野草般温柔吹过她那硬篷的乌丝,乌丝无意识地随气流飞舞落下。
吴犰始终未发一言,银铃般沁凉的瞳孔定定落在铁架上。
“胖子,给我一瓶啤酒。”灵子巡视了一圈脚下,抬起眼眸问素儿要不要喝啤酒?
“呐,素儿也要是嘛?给,两瓶。”张思远拿一瓶放到灵子脚下,一瓶递过去给素儿。吴犰仍然挺直身板时不时翻动滋滋响的鱿鱼。
“我们来玩游戏吧?从一开始数,念到奇数,就鼓掌。否则,就罚酒。怎样啊?各位?”灵子清澈的声调伴着啪啪的墨炭松落,一时间有些莫名的静谧。
“来啊!来来,老大,先开头。”张思远拍掌响应道。灵子用手拉拉素儿,就像一只冷到缩在主人脚下的黑猫,用小眼神哀怜地望着主人,那样子仿佛在说,“帮助我吧。”
“啪――”吴犰用力地两手双击,依旧一派旁人不可近的冷脸,带着露在外头的海上水波的寒气,咄咄逼人的气压。
“2――”张思远情绪高涨,从那厚重结实的身胚中发出浑亮的播音腔调。
“啪。”灵子清脆地拍了一掌,转头等素儿。
“4―”素儿声腔尖冷。
“啪――”吴犰又用力地一掌,就像在打一个讨人厌的飞蚊,怒气冲冠地故作平静。
“6――”张思远腔圆字正地吐声,拉长的尾音钢劲有力,如游轮那消失的笛鸣久久环绕不褪。
“啪。”灵子挠挠发根,困惑地问,“这样一来,我和他”灵子指指吴犰,接着说下去,“不就是一直鼓掌了么?”
张思远打了个响亮的响指,惊醒道,“是唉,要不,咱们换个游戏?”张思远底气不足地看向吴犰。灵子突然一阵咳嗽起来,急把手作拳挡住嘴,细细的“咳”声回荡在半空中。
“炭也快烧完了,我看,我们吃完这些东西就回去。”吴犰说。那双黑洞一般深凹进骨皮中的眼珠移到灵子身上。
“好,好,好像灵子着凉了。”张思远结巴地说。
林素儿摩擦双手,与灵子挨得近近地,抽出整个手臂用力搂紧她整个身躯。
就在这时,灵子从裤袋里摸出震个不停的手机,挣开了素儿,像素儿抬起握着手机的手,便起身往海边散漫地走去。
“喂,有事么?”
“灵子,妈今天在新闻里看到你了,很漂亮。芳姨跟我说起那人是你时,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电话这端挡不住那边声音里的欣喜若狂。就像秋天到了,人们背起篓子情不自禁地唱着悠扬的丰收歌谣。
“有事就说,我这里很忙。”灵子狠踢了一脚脚底带起的飞沙。
“妈――妈,我,打来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肯接我电话,我很高兴了。”
“没什么事,我挂了。”
“嗯,你――照顾好自己。”灵子放下耳边的手机,听着哗哗的海浪涌动,疲劳地就像没接到什么电话。是不是我有价值了,你才会想起我,才会想起来要爱我?我的母亲。初中时每个星期独自乘车回学校的记忆跟随海浪滚滚而来,那个无助地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荒郊公路上的雨夜,打出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地狱原来是蓝紫色的雨夜,每一步都是恐惧,回到家之后那种乏力的瘫软又重袭而来。灵子颤颤巍巍地像个醉鬼转身回去,每走一步就倾倒一边,秋千般的身体在风中,偏左偏右地避风而走。
“有钱的醉鬼只是酒量大而已。”灵子一想到浮想到这句话,自醉地乐呵笑起来。终于轰然而倒。
第二天上午,灵子烧还未退,只能提前驱车回去。
睡着的灵子安静地像只温顺的小猫,呼吸均匀在房子四周散发着。素儿给她煮了粥,锅里咕咕地冒着热雾。素儿又拿出自己那张棉丝被盖在她身上,这是小时候听来的土办法,人发烧感冒只要能捂出汗就表明好一大半了。转念一想,又把暖水袋用上,灵子床上热得跟吐鲁番的火炉山无二差。
期间灵子没醒过一次,张思远打来两次电话询问情况,一直到傍晚,她才虚弱地挣开那轻薄的眼翼。“好热。”
“你出汗了就好,我马上拿掉一张被子。”素儿利索地掀掉棉丝被,不到十秒,又出现在房间里。依次把床两边的暖水袋拿掉。过了十分钟,又端来还冒着热气的加盐白粥。“吃点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灵子僵硬地张开嘴巴,衔住她舀到嘴边的粥。毫无情绪地动动嘴。吃力地往喉咙里下咽。吃不到半碗,便又疲惫地睡过去了。
晚上灵子醒来一次,迷迷糊糊地上了一次厕所,身子单薄如幽灵般快刀斩乱麻从床上回到床上。素儿站在一旁见到那一幕时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去搀扶她,她就又缩回被窝里了。
窗外刮起狂风,不知谁家的衣架忘了收,被打落在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雨像蝌蚪般浮游过迷雾玻璃,嗒嗒地停留,无声无息地走。林素儿坐在桌上,入迷地看着灵子写的小说。
“如果,有风,我的心就不会降落,如果,有海,我的梦就不会枯竭。我从来不奢望有一天我会如何站在世界之巅,向那些我从未相识,从未过问的人,伸出双手,轻轻说一声:‘你好。’你们以为经过这样的形式就可成朋友了。不,我绝不接受这样的事情。十岁那年,我的第一个朋友是用血缔结而来的。如同签订一张合约,我们在朗朗乾坤下指日为天,认月作海,我们发誓生生世世不背叛,不欺骗,不抛弃,不忘恩负义。”
素儿揉揉酸涩的眼睛,继续往下看。
“我们的友情如同七月的大太阳,无法让人不铭记在心。不能相见时,我们给彼此写信。有关夏天的‘威风作案’,有关去年那次套水鱼,有关我们的梦和那个人的一切。幸福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连分离的痛苦时刻也如此。我们是用期待的心情在平常中度过日日夜夜,现在,我已经无法拥有期待之心,实在是一大憾事,那年夏天,他从海的那边横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