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姨回到姥姥家时，我十四岁，隐约知道小姨是离了婚回来的。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从她回来起就没断过，而小姨呢？泰然自若，该玩乐就玩乐，丝毫不以为怵。离婚还这么高兴，恐怕也只有小姨一个人吧。
不止一次隔壁的阿衡来问我：“你家小姨是不是离婚了呀。”
每次我都回她：“这和你没关系吧。”顺势一把捏住她的脸，以免她再问出让我不知如何回答的话来。
这招数终是有失灵的一天，阿衡不仅机巧地躲开了我的蹂躏，还顺带抛出一句：“听说她勾引野男人，所以离婚了。” 说完这句，她就迅速地消失在我眼前，似乎怕我更凶残地欺负她。
剩下我一个人在原地，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勾引野男人……
二
我从小就很不喜欢小姨夫，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害怕。小姨夫声音洪亮，长得又高又壮，虽然不至于面目可憎，却也有点凶神恶煞的感觉。我小时候一看到他，就会嚎啕大哭。稍稍长大了点，虽然会憋着鼻子忍着不哭，但心里总是毛毛的。
小姨怎么会嫁给他呢？
家里人曾提过，那会小姨夫追小姨追得可紧了，上下班接送，刮风下雨从不懈怠；又是帮忙又是献殷勤，有事说一声立马上门服务。这么个热心人，哪个姑娘不喜欢呢？唯一的不足就是他年纪太大了，足足比小姨大了十六岁。当初他们要结婚时，姥姥极力反对，妈妈也劝了数次，可是热恋中的人哪里听得进呢？反而是爱情之火烧得更猛烈了。最后姥姥拗不过小姨，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
妈妈曾说姥姥不同意根本不是因为年龄问题，而是为人不正。当初为了认识小姨，小姨夫故意把小姨的自行车弄坏，这样小姨没法骑车回家，恰好小姨夫在场上前帮忙，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姥姥觉得小姨一个年轻姑娘，单纯没什么经验，不是给这人骗了吗？这样的人能对她好？
三
奕尧是小姨的女儿，比我小两岁。每个周末小姨都会带着她回姥姥家。我们在巷子里东奔西跑，玩闹个一整天。从我记事起，和妹妹玩耍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几乎天天都在盼着周末的到来。
从我八岁那年的春天开始，奕尧渐渐地没有以前那么欢脱了。我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总想着办法逗她开心，她只是勉强地应和我。
终于在某个周日，她对我说：“姐姐，我爸爸妈妈会离婚的……”
“不会的，你想多了，你看我爸妈总是吵架，不照样好好的。”
“……不一样的……” 奕尧看看我，迅速地低下头，不停地用脚蹭着地面，“……不一样的……你不明白……。”
听着她越来越低的声音，我忍不住说：“怎么不一样呐，大人嘛都那样的，肯定没事的。”
“你不明白……”奕尧打断我的话，看看我转身就跑了，躲进姥姥的屋里，我怎么唤她，也不出来。
晚上我同妈妈说起奕尧的话，我问妈妈：“小姨和姨夫会离婚吗？奕尧她说他们会离婚。”
“……奕尧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她就突然提起来了。妈妈，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和爸爸吵架也没离婚呀，所以小姨他们也不会，对吗？”
妈妈略微迟疑后，笑着说：“那当然，小孩子看大人吵架害怕了，下次奕尧还这么说，你记得安慰安慰她，不要让她这么胡思乱想。”
“嗯。”
可惜，后来奕尧再也没来过姥姥家，只有小姨一个人来看姥姥。
四
小姨被捉奸是在我九岁那年。那个夜晚是我最害怕的一个晚上。
当时父亲正好出差不在家。小姨来我家做客，吃了晚饭就走了。谁知半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妈妈和我。
开门就见小姨夫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嚷嚷着找小姨。
妈妈试图阻挡他，可是哪里挡的住。
躺在床上的我，惊恐地看着他庞大的身影在狭小的房间内冲撞，灯光下他的影子如乌云般急速地回闪。我蜷缩起身子，紧闭双眼。
小姨夫见找不到人，同妈妈争执了几句后，摔门而去。
见他离去，妈妈立马抱着我，“不怕，不怕，没事了。”
谁想半小时后，小姨夫居然拉着小姨杀了回来。
进门就把小姨推到妈妈面前，“说，告诉你姐你做的好事。”
小姨的眼中满是倔强，面带忿意，却一声不吭。
小姨夫见她如此，更是怒气冲天，吼道：“你不回家去干什么了？去哪里了？”
“哪里也没去。”
“没去？没去，为什么我刚来这里，你不在？”
“我回家去了。”
“回家？哈哈，好。”突然小姨夫转来看着我，“珺文，你是孩子，不会说谎，你说你小姨几点走的？”
我顿时愣住，脑袋一片混乱，看看小姨夫，又转头看看桌上的钟。
“几点？是几点？”小姨夫不停催促我。
我不记得小姨走的时间，可是如果说不知道，会怎样？是不是随便说一个就可以了？我紧张地抓着衣角，身子开始颤抖。
“大概……八……八点半……” 闭着眼睛，我脱口而出。
小姨夫听到我的答案，转头继续质问小姨：“八点半就走，你去哪里了？”
“……工厂附件的林子而已。”
“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没做？！”小姨夫的声音又拔高了。
“唔……没什么……就……搂搂亲亲……”
听到这话，妈妈讶然地看向小姨，小姨却避过了妈妈的目光，扭过头去。
“哼，看看你的妹妹，做的什么好事！” 小姨夫拂袖而去。
五
离婚回来的小姨并没有在姥姥家住很久，三个月后就从姥姥家搬出去了。此后她难得来姥姥家，我就再没怎么见过她。
大约小姨搬出去一年后的某天，放学回家的我遇见小姨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样子十分亲密。可小姨在我面前走过时，冰冷的目光扫过我，却没有任何反应。我十分错愕，以为是自己眼花。
晚饭时同妈妈说起这件事，妈妈不无叹息。
“所以那时候街坊说她勾引野男人是真的？”我终于问出了盘旋心底良久的问题。
“嗯，确实是这样。恐怕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男人。”
“所以是小姨对不起小姨夫？”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最先出轨的是奕尧她爸爸，那时你小姨怀着奕尧。谁知道你小姨夫耐不住寂寞，和另一个女人搞在一起。”
“啊？那为什么不马上离婚？”
“为了奕尧。可你小姨还是不能忍受，为了报复你小姨夫，所以……而且那个男人是有家室的……”
“……这样值得吗……”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停摇头叹息。
六
小姨夫在离婚的两年后又结婚了，对象就是那个长年厮混的女人。
小姨没有和那个男人结婚，那男人的妻子早早撂下话：我不会离婚，你们休想得逞！
奕尧高考时，自作主张填了外省高校的志愿，临去大学前同我见了一面。
她说了许多家里的事情，比如她不喜欢那个女人，又如她爸爸后悔了，觉得那女人不好，想和小姨复合。
最后她说她恨她妈妈，更恨她爸爸！她永远也不结婚，因为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
我无法安慰奕尧，更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小姨的行为，明明小姨可以离婚，明明小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可偏偏要报复，报复了却又偏偏找个有夫之妇……
一步错，步步错。
第一错：为何在得知丈夫出轨，不立即离婚呢？！
不能协议离婚，可以法院离婚，男方过错铁定判离。也许小姨那个年代，一个离婚的女人不容易，何况带着一个孩子……可是抱持着为奕尧好的态度，依旧伤害了她。孩子何其敏感，不睦的夫妻演戏演不了一辈子。六岁的奕尧已经感受到一切了！
第二错：为何要以出轨的方式来报复？！
小姨为了奕尧而容忍，在这样的婚姻中是苦闷的，可是出轨终究让自己也沦落到错误的位置，哪怕最先错得不是她。社会对女性往往是苛责的，一个男人出轨与一个女人出轨得到的评价完全不同。所谓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蕴含的不是对男性出轨的嘲讽，而是一种艳慕……女性得到无疑是鄙夷和唾弃。有时道德是枷锁，不想受却不得不受！
第三错：为何去做了第三者？！
无法从痛苦的婚姻解脱，以出轨的方式排解，小姨的无奈与反抗让人无法责斥，可是深受第三者插足痛苦的她，最后却去插足了别人的婚姻！将自己经历的痛苦加之于另一个女人！如果找一个可以相携到老的男人，离婚后修成正果，这是理想的结局。难道是太过理想，而让小姨无法相信自己值得这样的结果？终至陷入一个可耻的“泥潭”。
第四错：为何不思改变，摆脱困局？！
局已成，势已去，纵使这样小姨依旧可以摆脱这一切，重新开始。可她却不思改变，无论是害怕还是习惯了现有的生活，家人依旧在她身旁，随时愿意给予支持。然而终究小姨并未想到过这些。
机会一再错失，错局环环相扣，生生改写了小姨自己的后半生，值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