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秋颜。 高考之后，我的父母离婚了。

        可以说，自我进入高中以来，伴随我的一直都是父母的从未停止过的争吵。我的家境和大部分芸芸之家一样普通，父亲虽然是有点学历和文化的人，只可惜怀才不遇，和那些并没有多少学历的人一样靠微薄的体力收入维持着整个家，而我的母亲又是个典型的市井妇女，除了没有多高的学历也没有多高的眼界。对于眼下的生活，永远都是过完一天再算下一天，而对于长远的未来，只有我的父亲为这个家殷勤地规划着，尤其对于我读书这方面。大概把自己曾经以为的“知识改变命运”的理想寄托到我身上了吧。

        然而，这恰恰成了这个家庭矛盾的根源。本不富裕的家庭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应该能省则省，这才符合母亲这种精打细算过小日子的人的价值观。但父亲为我提供了太多的读书支出，这种短期内看不见回报的投入，在母亲看来超出了我们这个家庭该承受的负担界限。当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又紧凑起来的时候，便成了母亲三天两头挂着嘴边埋怨父亲的理由。

        如果我足够幸运，或许我能以优异的成绩慰藉父亲的付出，也能稍许平复母亲的抱怨。但不幸的是，并不是我不够努力，也许是真的是差那么一点运气。中考的那一年，我离重点高中的分数线仅两三分之差，被命运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这个打击对于我的父亲而言或许比我更甚。没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却愧对父亲的寄托和期望，并且这也让母亲从此有了更多埋汰父亲的借口。

        意想不到的是，父亲竟做出了一个彻底击溃母亲底线的打算，贷款买分把我送入重点高中。这无疑是让生活拮据的家庭从此再紧一圈裤腰带过日子了。除了要花高额填补落下的几分，低于重点高中分数线录取的后进生每年还要多交几万的学费。这是考试失利的富二代们才有资格走的捷径，对于我以及我家除了认命其实根本也没这个必要了，即便花钱进了重点高中，我跟他们也已不在一个起跑线上。

        我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自己本已打算释怀，普通高中也不是不行。但父亲终究固执己见，不顾母亲强势的蛮横反对，最终还是把我送进了市重点高中。从此，便开启了我高中三年来双方无休止的争吵，同时也为他们最终离婚埋下了导火线。

        也许是受父母之间长期矛盾的影响，也有可能是我本就破格入读差人一截，更有可能因更加拮据的生活让我也感受到了压在这个家脊梁上的重担。我无心功课，成绩越发低落。煎熬直到高考那年，早已摇摇欲坠轻戳即破的希望终于还是湮灭了。我彻底辜负了父亲，而压在这个家头顶上的负债仍需继续偿还。

        “拿到毕业证后就去外地好点的工厂去打工帮你爸还债吧。”母亲语气冰冷地对我说，“这些年我白白拼命给人干小时工替你爸还钱也该是个头了。”

        “这是你一个当妈的会说的话？！”父亲一声怒斥道。我知道，他们的争吵又要开始了。

        “我能是个妈吗？我在这家说的话还有人听吗？当初就该让儿子去上普通高中，混个高中毕业就去打工挣钱，咱俩都轻松。非得让他去读重点高中，你指望他还能考上清华还是北大不成？现在可好，三本都没考上，还欠一屁股的债，都是你个缺心眼的混蛋给作的！”父亲每次一旦激化了母亲，市井妇人内心的那股子卑微与好强就会彻底爆发。

      “你够了！儿子高考失利完全就是你这个当妈的给祸的！这辈子你祸祸我也就认了，连孩子的前程也让你给断送，你配做个妈吗？”平时父亲除了跟母亲争论她从来都听不进去的道理，不会这样同她一样情绪化的争辩，如今的结果也许已经击溃他最后一丝忍让了吧。

        “是我断送了儿子的前程？咱家没这个命就别硬跟人比！你都这样了还指望你儿子出息吗？”想必母亲这句冷讽一定刺伤了父亲的尊严同时也刺痛了我的内心。我躲进自己的房间，和平常一样，避开这如同定时炸弹般发生的灾难。但紧闭的房门依旧挡不住门外的争吵。

        “你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的人应该是你吧！我可比你懂得怎么脚踏实地过日子了，有几斤力气挑几斤担，你非得撞破头皮的拉着一家子往南墙上撞。不过我也算是到头了，剩下的债让儿子出门打工给你还去。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也该他自己帮忙还了。我的钱以后我自己存着，不会再让你打水漂了！”

        “不可能！他不能去打工，我还要供他上大学，本科没考上还有专科。一个高中文凭能干什么？！”我在屋内听到父亲这番话竟然一惊。连我都看来，如今直接去打工帮家里分担些负担是最好的选择了，没想到父亲竟然还会让我去读大学？

        历史再一次重演，而这次也将直接走向悲剧的结局。

        “你真的是疯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事到如今你还继续往死胡同里钻，行！你一个人去供他读大学！我走！我跟你离婚！”说完只听见母亲狠狠地推开了卧室的门，接着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见状，我急忙冲出门去，只见父亲毫无波澜的点燃一支烟，一言不发地静坐着。

        “爸！你快拦着妈呀。”我急得焦头烂额，没想到父亲只是云淡风轻地吐出三个字，“随她去。”见劝父亲没用，我又冲进了卧室去劝母亲。母亲正在一件件地收拾着衣服，看上去不像是故意赌气做出来的。我慌了，拉住母亲的手臂，一边阻止她继续收拾东西，一边哀求着，“妈，你别这样！我不去读大学，我出门去打工！”然而就在此时，父亲突然猛地推开卧室的门，门被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只听父亲大吼一声，“你敢！”

        这一下把我和母亲同时给吓愣住了。接着，父亲走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从母亲手臂上撇开。“让你妈走！还有，你给我听着。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去上大学，哪怕你爸去卖血，你也给我出息点！”说完直接拉着我走出门外，我回头无奈又乞求地看着母亲，只见她以更快的动作打包着自己所有的衣物。

        几天之后，他们办好了离婚手续。分开的时候，两个人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如已形同陌路的路人。我恨不起他们任何一个，这些年来，父亲受够了母亲古怪的脾气和强势的个性，母亲也被父亲的固执拖得太苦太累。他们谁都有错，也谁都没错。我只恨我自己不够努力没能让这一切不曾发生。事到如今，我只能遵循父亲的意愿，继续去读大学，哪怕是读完依旧免不了再去打工的专科学校，但我也别无选择。其实，无论是读大学还是去打工，我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个已经破碎的家里。但我还是担心着，我不知道往后父亲一个人将如何承担我的大学学费甚至我的生活费，以及还未偿还完的债务贷款。但父亲说，这都不用我操心了，混一个文凭回来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苦也值了。我能听出这句淡然的话背后无尽的辛酸，我也开始有些不太理解父亲为何还如此执着在我身上已经缥缈的理想，大概是他不想承认自己的人生明明努力了却依旧失败的命运吧，或许。

        漫长的夏末一结束，父亲仅能把我送到车站后，我独自一人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去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