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父亲31岁,正值年轻力壮。那年我8岁,懵懵懂懂。就在那年,我深深地伤害了父亲。
那年冬天,临近过年,天气异常干冷。父亲在一次进货回家的途中,遭遇了车祸。车还没有停稳就下车,父亲被卷入车轮下,左腿被车轮压过。父亲随即被送到乡镇医院,伤势太重,医生只能做简单包扎,随即被送到市里医疗水平最高的医院抢救。
当时家里很穷,父亲也是为了挣点外快,做起了倒买倒卖的小生意。当时,他想从另外一个小镇上进购一批干辣椒回来卖。没成想回家途中出了车祸。
我那天放学回家,爷爷告诉我。“你爸爸出车祸了,在医院,妈妈去照顾了。”
母亲后来跟我们说,当时做手术需要一大笔医疗费,肇事司机只拿了1000元就跑了,几个大伯凑一起垫付了手续费。医生说,可以在被压坏的关节处用钢筋加固,这样可以很大程度恢复腿的功能,不过费用较高。另一种就是常规处理,把压碎的骨头接起来,自行恢复。病人以后不仅会影响行走,而且会遭受很大的痛苦,费用较低。
家里选择了第二种方案,原因就是没钱。我记得在上世纪90年代初,好像都不富裕。父亲的兄弟、表亲,母亲的兄弟、表亲,都借过了。这才付够了医院的费用。
我大约是在一周之后见到父亲的。那天我生病了,便秘,没有去上学。爷爷说,带你去医院看看你爸爸吧。我很高兴,高兴不是因为要看到父亲,而是要坐车去城里了。
那是我第一次到真正意义上的城市,除了看到车比较多,其他没有更多的印象了。到了医院,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父亲,母亲太累了,在床边趴着睡着了。听见我来了,也醒了。
爷爷提醒我,“喊爸爸呀。”我一时竟然懵了,话到了喉咙居然噎回去了,半夜没有喊出来。母亲听说我生病了,连忙给我拿香蕉吃。我也没有吃。
我一时觉得,这里好陌生,躺着床上的那个好像陌生人。母亲后来说,住院期间,父亲其实是遭受巨大的痛苦的。车祸导致的粉碎性骨折,带来了痛苦非一般人能够承受。夜里的时候,疼痛袭来,父亲也会低声呻吟。
我觉得,那天我在病房看见父亲,没有喊爸爸。一定在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下了一阵新痛,我能感觉到他的失望。
在病房呆了半个小时,我就回家了。临走之前,父亲和母亲叮嘱了一番,我依然是懵懂的。出病房之前,没有回头看他们失望的眼神。
在医院住了两周左右,等不及完全康复。父亲就催促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一是因为住院费用太高,二是临近过年了。当时有一位远房亲戚在县里当干部,找人借了一台轿车,把父亲从医院送回了家。
轿车不能直接到家,在离家一公里的地方停下。又是几位大伯,将父亲抬回来了。进屋之后,父亲显得很高兴,大伯们都围着他询问康复情况。
我则退到了外圈,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嘘寒问暖,我感觉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自己好像一个局外人。
一位大伯发现了我,将我往前推。让我叫爸爸。我居然往后退了两步,透过人缝大量在床上躺着,消瘦的父亲。就像在医院那样,还是不言语,爸爸始终没有叫出口。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记得不太清楚了。但父亲那失望的眼神,我记忆深刻,至今还没有忘记。
现在,我已经为人父,已经能够感受到孩子给父母带来的力量和希望。但在我八岁那年,我深深地伤害了父亲,伤害了两次。
今天是2018年的父亲节,向我的父亲道歉,对不起,爸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