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幢土坯老屋,高高低低,平平仄仄,布在坡上坡下,如一首田园小诗。黛瓦黄墙,或石瓦粉墙,在时间的水里,已漂洗得太久太久。
季节不忍舍弃这个老院,在院里院外,以高树近草,点染鹅黄嫩绿。
老屋老院,故人也不舍。你看,门联的红,尚有八份新鲜、三分喜气。屋外的竹竿上,晾着衣被,且有一条毛毯,特意以鲜红,回应春天的阳光,又呼应不远处的红衣女孩,以显示依稀的人气。
整个村落,几乎看不到人,门多虚掩。幽长夹巷,甚至有一丝阴冷,扑面而来。赶紧走出,到院坝里,吸一口气,能闻到澄澈的阳光,烘出的土坯房的泥土气息,掺了炊烟的味道,温暖而柔软。
这是早春时节,竹溪县水坪镇洛河管理区的伍家大院。寂静的春天,美丽的山村,透着空间的冷寂,弥漫时间的伤感。
土坯砌墙,或夯土筑墙。土墙房,中国最古老的民居建筑,承载悠久的农耕文明。岁月、民生、亲情、血脉;家族延续、耕读传家、忠孝节义、恩怨情仇……
每一幢土墙房,都曾容纳这些沉甸甸的份量,呵护着人间最珍贵的东西。鄂西北山区的历史上,绝大多数人,一代又一代,应该是在土墙房里繁衍生息的。
昔日,农村建土墙房,十分不易。主人家操心劳力,耗尽家产。且夯土筑墙,工艺颇多讲究。这是一种古老的建筑工艺。先得有墙板,即用两寸厚的木板,做成一个能装土的长方形匣子。
然后,填土其中。再需要两个壮劳力,拿着长木柄、方头的墙杵,以大力气,把土捣实、砸平。一层夯实,其上横置数根短木,再架墙板,再夯筑。如此这般,一面墙就筑起来了。
数丈高墙从地起,层层垒起,每层土墙都要端正。土墙重心不稳,垒不了多高,就会倒掉。土墙打得稳不稳,关键要看墙板架得正不正、夯土实不实。
筑墙之外,还需要刨土、挑土环节的及时配合。刨土、挑土皆有讲究。土刨得越细越好;挑土者,在一尺多宽的墙上行走,要不偏,不晃,不晕。
建土墙房,也是一件重体力活。土墙房的墙体里,曾浸入无数汗水。夯土筑墙的,都需要壮劳力,刨土、挑土也不轻松。所以主人家要给够工钱,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而干活的人,兴之所至,或为了排遣疲劳,常常边干活,边说笑,甚至会吆喝起劳动号子……
三十多年前,我的父亲、母亲,曾费尽心力,在画屏山前,建成了一栋三开间的土墙房,呵护了我们兄妹的童年、少年。三十多年后,我们兄妹合力,将之改建为两层砖墙小楼。新楼竣工之日,取名为“画屏山堂”。
新楼成而思老屋。为了纪念土墙老屋,我撰写了一篇《画屏山堂记》,其中有文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兄妹幼弱,长居无所。父母乃于画屏山前……开山拓场,请匠邀工。耗尽家财,终成三间土木瓦房;筚路蓝缕,竟使父母盛年早衰……三十余年间,父母老迈,老屋衰旧。兄妹四人,渐行渐远,悄然不惑。唯情系老屋,心忧父母……”。
随着时代变迁,人们建房渐渐用上钢筋、水泥和砖块。冬暖夏凉的土墙屋,终成一道即将完全消逝的风景。这也是城市化、农村脱贫致富的结果与表现。农村残存的少量土墙房,在钢筋、砖头建成的新房面前,显得低调而又古老……
今天,中年以上的在农村长大、生活过的人,也许多住过土墙房。这些人,早住进了钢筋水泥的居所,而土墙房里曾经的人间烟火,将温暖他们一生一世。
注:图片选自任永泽、阚晓辉等众多竹溪县摄影师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