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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眼如人的灵魂。因着灵魂向光，人向善。钱的眼，象天上的太阳，万物都在它的视线。钱象清泉流经尘世一双双捞它的手，如生生地被人倒进钱袋，你以为倒进的是富贵，结局却是空。

“姆妈，刚接一个电话，姐出车祸，恐怕不好。”渠刚从田里上来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来跟母亲说声就赶去姐送往的医院。大夏天，太阳炙烤一般，知了高一声低一声在树上仿佛叫着“不好”。梅刚好坐完月子，她正陪母亲在小院荫凉处坐着，听到哥哥的话，知道姐姐兰出事了。母亲好象感知兰已去了另一个世界，自言自语：“两孩子已长大，一辈子就拼命抓钱，为钱把命都搭上了。”

兰的死，最难受的是送黑发人的白发母亲。姐夫松此时五味杂陈，不是悲伤，是为两女儿莲和蓉突然失去妈无法承受，他不知劝两女儿，还是等人来劝他，有些慌张。自从莲上班后，他就不大找活计了，兰拼命在外抓钱，仅够他们维持生活。他已闲散在家三年，虽然蓉上学要交学费，他嘴上没说行动上已依赖女儿莲了。兰今日早班扫大街时，被大巴撞上一撞即死。他害怕兰的娘家找他算帐，先找他妹妹出主意，最后想到兰的妹妹梅过年时住过他们家，梅当时有身孕，这不吉利，所以兰出事了。这么一想，他心里踏实下来，然后通知兰的娘家。

兰已经死了，人死无法复生。兰的娘家人根本没心思跟松计较，劝慰两个外甥事大，何况家里老母亲健康堪忧。这时松又跪求兰的娘家人帮他找政府为兰讨回公道，就是要一笔钱。兰的命果然为松换来六万元补偿。出乎意料的是兰的床帐顶竟有一万元现金，和一张一万元正月里汇给大女儿莲的汇款单。松一脸毫不知情的无辜。此时的他本来得了六万，又多出一万。“钱真是好东西。”松心里想着，慷慨地抽出几张红钞请了一众和尚念了半天经，松的心里不再五味杂陈，只有一味欢喜。

渠看出了端倪，回家先跟母亲交代了兰的后事处理，然后提了帐顶钱的事。老母亲花白的头发已然雪白如霜，空空的眼，泪早就干涸。她翕动的嘴唇张合几次：“你们几姊妹，她吃的苦头最多，从小没饱饭吃，没安稳睡，那年月论家庭成份在外时时受人欺侮。她想吃饱饭，睡好觉，拼命抓钱，没想该与不该。”梅第一次听母亲说姐的事，她没咋吃苦，一出生就吃饱穿暖，睡到天亮。她听兰说过在兰出生前，他们家是这方园百里最富有的人家，因为很多衣食无着的外地人口投奔他们家来，这个村子后来都由他们家的姓命名了。可兰出生后一切就变了，他们家变成了衣食无着的外地人似的，无端地遭受一些心眼不好的人打骂，这些人里有以前投奔他们家来的。随着梅的长大，她明白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没经历过从前的繁华也不觉得眼前是落寞，拥有的就是最好的，安适自在。但在她工作之前，姐姐跟她有过争执，说她不愁吃不愁穿一直读书只会花钱。

她记得当时她生气了，问兰，“我现在该读书不读书，那你说我该干啥？”

“我就只读了三年小学，每天都吃不饱饭，别人家都是爷爷奶奶看小孩，我是个小孩还要看小孩。”她说的是照看渠。家庭变故中爷爷因政策传达误时屈死，奶奶因爷爷的死不久郁郁而终。从前的荣华富贵转眼成空。

“那你投胎急了，谁叫你跑太快。你慢悠悠走，说不定你现在正在上学呢？”梅想逗兰笑笑。

兰却生气，“你有本事少说废话，赚钱让我看看。”

“好，等我上班，赚很多钱，堆在你面前，你眼里不能有点别的就只有钱？”

“我眼里只有钱，就要钱。我本来是大小姐，有人在身后拿着钱替我花。我要是快点跑早投胎，说不定还赶上几年随便花钱的风光”兰掉在钱眼里了。

梅走了神，哥提起这现金和汇款单，姆妈岔开话题。她明白了，哥知道姆妈知道，她当然也知道这钱是她的。

回过神来，听姆妈说，“兰的房子三房两厅，现如今也不挨饿，莲儿上班了，蓉儿毕业了。抓钱就是她的心魔。她以前贩菜，明明不辩真钱假钱，非收那百元大钞。第一次收了假的，不知搁谁倒霉替她还了债，她还不住手，又接一张百元假钱，晴儿下班后晚上去看她这个姑妈，她竟让晴儿替她去花假钱，特意交代一个婆婆的葡萄好。晴儿不知内幕，果然找到婆婆买了葡萄回来。她的心都被钱填满，现在好了，用命换了她从没挣到过的这些钱，如了愿。”

梅看向姆妈，姆妈眼睛泛红，定是既心酸又心疼。哥没说话，连知了都停止抱怨，沉默在漫延，漫延到无边。

时光一晃而过，十年已去，梅早重回工作，在上海置了家。姐走后，她偶尔与小外甥女蓉微信联系。今日冬至，她感觉脚有点冻，正想给老母亲寄点暧和衣物。不期接到蓉的电话。

“蓉，有急事呀？”

“没有，姨，还我爸的心愿。”

“你爸可好？”

“爸前两天走了，他中风，脑子也糊涂，走了他解脱。”

梅不知如何作答，听蓉电话里讲，声音没有异样。梅知道她爸头几年跟着在广州做生意的莲，帮她操持家务，后来中风，头脑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蓉把她爸安顿在她家附近的老人院。只是没料到走得这么突然。

“人都有这一天，确实解脱了。你节衷。”梅说。

“姨，我爸交代我替他和我妈跟您道歉，我才晓得的，我爸说您结婚那年我爸妈一起算计了您。诓您住我们青州家，偷了您的钱，虚张声势说当地小偷作案。后来我妈出事，得了不少钱，我爸还窃喜。再后来，爸住姐家，老跟姐夫吵，姐就不让他住了。他进养老院后，总想之前一桩桩的事。去年姐夫因心脏病突发死后，他越发糊涂起来。前两天去看他，倒象个正常人，以为他好了，他就交代我道歉的事，说完闭眼走了。姨，我爸妈的事，真对不起您，我替他们把钱还您。”

“蓉，别说了。当时我刚工作两年，攒了两万回家生孩子，还想考研，眼里只有钱。如果是现在，就该拿出一半给你妈了，她从小吃苦多。你现在要再还我，那我找个地缝钻了。”

梅感到刚刚有点冻的脚暖和起来，依稀看到另一个世界里的姐姐和姐夫，沐浴在烂漫春光里，灿如春花。

钱是好东西，人的心里若只有钱，就没有空间容得下众生万物。钱看着一双双的手，象清泉一样流经，停留在它眼里看见光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