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来是为了纪念一只特立独行的猫,生活最终磨灭了他的肉体,却没能磨灭他的灵魂。
我很忧伤,因为我到现在都没能睡着。我想起了一只猫。
在我们的村子里,猫通常是没有名字的,在这一点上,它们和狗的待遇是没法比的,人们在招呼狗的时候,总是有“小黑”、“大黄”这样的名字,而对于猫,朴素的人们总是说:“猫啊~~过来~~”拖长了音,猫会在某个角落里慢悠悠的走出来,又换个离主人近的地方,慢悠悠的趴下,悠悠的睡着,好像永远都在倒时差似的。
但有只猫是个例外,它不但有名字,而且有身份有地位。人们叫它“二村长”,有学问的陆家老大有一个更贴切的说法:这只猫是“竹墩村居民委员会居民常驻居委会代表”,人们不懂这是啥意思,也不管,听不懂却可以拍手叫好。
它实际上是只较为丑陋的猫,至于丑到什么样的程度呢?我只能说我貌似从未见过另外任何一只猫和它亲近过,不管是花猫白猫,还是雌猫雄猫。说它是一只猫,倒不如说它是一只黄褐色的肉球好了,好像永远蜷缩在一块,“推它不动,摸他不理”。人们喜欢逗它,拿着剩菜剩饭去摆弄它。这个时候,它才会抬起眼睛瞥对方一眼。于是人们踹它一脚:“这畜生,怎么就能摆这么大谱,就好像真的是村长似的。”这一脚大多是踹不到的,因为它躲避的很快,快的像个黄褐色的闪电。
二村长其实是我家的,我家的母猫不知道被哪处的野猫搞得怀了孕,生下二村长后,就失踪了(也许是和野猫私奔了)。剩下二村长,一开始也没啥,就这么养着,农村的生活好了,剩菜剩饭也是营养价值超高的。这么两年下来,它胖的都快走不动道儿了,走不动道也就越发懒了。村子里极少有老鼠,也就极少有机会检验它抓老鼠的本领了,我只能说,我恶意的揣测它应该抓不住老鼠的。
那时候我还年轻,最爱和它玩儿,它也像个面团一样由着我揉来揉去,它在我的手里蹭来蹭去,随时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直到有一年春天,因为自己还小,我将一只我最爱的小狗抱到二楼,从二楼摔了下去,小狗挣扎了半天站了起来,凄惨的盯着我,并且哀嚎的一瘸一拐的跑开。晚上爷爷将小狗抱回来,小狗已经死了(这之后我再也不敢养狗)。这是我最为后悔的若干事之一。
但我不知道这和二村长有什么关系,在小狗死去的第三天,在一个温暖的适合咬人的下午,它咬断了我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关节,留下了很明显的创伤。这一天,我头一回见到二村长慵懒的眼睛里熠熠生光。
没等我爷爷处置它,它就逃之夭夭了,整天还就在村里晃悠。气极的爸爸和爷爷,曾经几次的围堵它,都被它轻松的躲了过去,我就想不通肥硕的二村长怎么就躲得过常年劳作身手矫健的农民的。
再后来,也许是我爷爷觉得丢人还是怎么,就默认了二村长的存在。而我直到今天也并不觉得可爱的喵星人有多可爱。
二村长不像别的罪犯一样东躲西藏,相反的它像个胜利者一样在村里耀武扬威,这气势在我看来颇有点希特勒在巡视他的军队的样子。
二村长有固定住的地方——竹墩村居委会,再具体一点就是那张村主任坐的皮椅子。我们的居委会基本是不工作的,因为竹墩村被戴庄村在行政上被并掉后,村子里就只设了个队长。村民有事到居委会找队长找不到,倒是看见有只猫躺在那张椅子上,也懒得管,但差不多都是笑了:“呦,村长(村民叫队长仍叫村长)不在,有你这二村长在也行啊。”
久而久之,这个黄色的肉球,只有听到“二村长”这个词时才会抬起头,见来者没带吃的,非但头会低下去,连两只耳朵都会垂下去,盖上它那肥硕的耳洞,让人哭笑不得。
在人们不主动送吃的给它的那段时间里,这只肥硕的猫,会出家入舍的进行打劫,防不胜防。这个时候我就极力主张干掉这只猫,村里人觉得可行,但是陆家老大出来说了一番话:“我觉得吧,二村长已经成为我们竹墩村的名片了,是我们村进行新农村建设的····”这么一番话,村里人集体打消了干掉二村长的念头。这个年头,农民只要一听见什么“城市名片”、“新农村建设”什么的就失去判断力,只知道无条件的服从。我很气愤,这事儿我总觉得陆家老大挺不靠谱的,后来居然当上了村长。
但是说归说,没人真主动给二村长送吃的,于是“翻墙入户”这种事也还时有发生。直到有一天,村里的人听说陆家的老大中了5万块钱的彩票的事情。事情传的很邪乎,据说是陆家老大去给二村长送吃的时候,向它开了个玩笑说:“二村长啊,你要让我中个彩票,我就真让你当二村长。”结果就真的中彩了。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附近六庄十村,方圆十里的地方,村民都知道有这么个神奇的二村长,纷纷来求告,什么求子,什么高考高中啊···间接也听到几件事情真成了,还惊动了县里的电视台,下来采访。二村长简直成了竹墩村的新农村名片,蜚声镇内外。
我一看,这不得了,我就偷偷跑到居委会,拿出我自己的零食给二村长吃,并祷告希望将来我能考上一所大学。对于自己右手的伤与我对它的仇恨倒是忘到九霄云外了。
二村长难得看了我一眼,扭了扭肥硕的身子,“喵~~”了一声,又迎着阳光睡了过去。我倒是十分高兴,能让二村长叫唤了一声也是挺不了得的事,我就兴高采烈地跑了回去。笃定的与家里人说,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十年后,我真的考上了一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