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人性是一个永恒的死结。

发表这一观点的，不是鸿儒耆宿，而是人体内挤作一团的脏器——它们是得了酒精肝的肝脏，得了肾结石的肾脏，感染了炎症的胰腺···它们在体验病痛的过程中，彼此总结出了对人性和欲望的体会，在人体这间狭窄逼仄的腔子里，它们一起迸发出了深刻独到的生命哀鸣。

人的一生，无数痛苦在周而复始地轮回，无知的人们，只顾手忙脚乱地应接不暇。

角色：

肝脏

胰腺

肾脏

心脏

肺脏

胃

肠道

场景：

人体内部

【一个人的身腔内部，各个脏器展开了喧闹无比的对话】

【其主要成员如下：得了酒精肝的肝脏；得了肾结石的肾脏；感染了炎症每天疼痛无比的胰腺；每天痛苦于浅表性胃炎和胃溃疡的胃囊以及经常因为菌群失衡而产生刺痛感的肠道；心律不齐的心脏；得了慢性肺炎的肺脏】

【心脏时快时慢的跳动声；如风箱一般轻轻吐纳的肺脏呼吸声。肺呼吸一阵就开始咳嗽】

肝脏：你们没一个省事的。

肾脏：谁？

肝脏：我说他们。一个跟坏了的钟表似的，快一阵慢一阵；一个呢，刮一会儿风就打雷，让人烦死。

胰腺：你好，整天散着臭烘烘的酒气，还有脸说别人。

肝脏：我说你了吗？要你多管闲事。

胰腺：器官出毛病了，又不是他们选的；你们有本事出去找他算账，窝里斗算什么本事。

【肝脏凝视着胰腺，不怀好意地笑了】

肝脏：知道了，这些天你疼得受不了，难不成把火撒给我们？也难怪，他爱抽烟，肺和胰腺拴在一条线上，怪不得你替他说话，唇亡齿寒。

肺脏：他刚才在说我们。

心脏：在说你！

肺脏：你也没落下，说你是坏了的钟表。

心脏：坏就坏吧，我死了看谁能活。

胃：这下打击面太大了，我可没招谁惹谁。

肠道：就是，从始至终，我们都是一直在为大家输送营养，可从来没惹过谁。

肺脏：还要加上我，新鲜空气，从来都是从我这里，一点一滴渗透给你们。

心脏：每个人都只谈奉献，只谈付出，是吗？那么，我们各自身上的毛病怎么来的呢？

【众沉默】

胃：他作的。

心脏：想想看，我们要是没有欲望，他又怎么作得起来？

胰腺：说什么都晚了，我在等死。

肝脏：我也是，一天天在硬化，逆转不了了，再说了，就算不硬化，也是一天天逼近死期。

肺脏：难道说，我们都在等死？

肝脏：世间万物，芸芸众生，谁不是在等死？

肾脏：等死和求生不是一回事，等死是等着死来，求生是拼命做活着该做的事。

肝脏：有什么区别吗？

肾脏：区别大了，你看，他每次带我去医院，都用体外碎石机震碎我身体里的结石，我的病情在一天天好转，尿液逐渐干净，尿道逐渐通畅，身体好了，心情也一天天好起来，你说，这不是在求生吗？

肝脏：生？

肾脏：对啊，我一天天在感受着生命的美好，不会再一天天去想死亡的事。

心脏：可是，谁有义务一天天去想死亡的事呢？

肺脏：想死的人。

心脏：想死的人？

胰腺：没错，借放松和享受的名义，一步步把自己逼进死路的人。

心脏：谁呢？

胰腺：很多人，他们放松想抽支烟，他们累了想喝瓶酒，他们没精神想抽两口大麻，他们熬夜打游戏，他们做发财梦斥资豪赌，他们游手好闲一次次坑蒙拐骗，他们情场纵欲落得妻离子散众叛亲离。

心脏：这些人在作死？

肺脏：现实中，他们恰恰是最快乐的人。

胰腺：没错，命运总是很吊诡，总是把一个人的反面翻出来给你看。

肺脏：所以，你看他笑眯眯地吞云吐雾，谁会告诉你，他正在制造支气管炎和慢性肺炎？

胰腺：还要搭上一颗很难做手术，但疼起来满地打滚的发炎的胰腺！

肝脏：你看他举杯豪饮觥筹交错，谁会告诉你，他正在制造很难痊愈的酒精肝以及逐步严重的肝硬化？

胃：深夜暴饮暴食，引发了胃病•••

肠道：永远不吃早餐，不规律饮食，引发肠功能紊乱•••

心脏：我们找谁去说理呢？

肺脏：已然如此了，得过且过吧。

肾脏：什么意思？你还继续任由他抽烟，任由他放纵欲望，继续损害健康？

肺脏：我没这么说。

肾脏：可什么叫“得过且过”呢？有好日子可以过，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

心脏：（叹口气）人啊，我看都是这样：好的时候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拼命瞎作，可劲挥霍，当他终于受到病痛的惩罚，才不得已停下来，被迫痛定思痛；当他的病情经过治疗稍有好转，他又把之前的痛苦忘到九霄云外，继续不知死活地轮回他的醉生梦死，金迷纸醉...就这样一直作一直痛一直痛一直作，一直到死...

【众沉默】

肾脏：我管不了这些，我只想过以前的好日子，真的，安安静静，随意自在。

肺脏：什么好日子？

肾脏：不疼，不难受，没有痉挛，没有杂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不就是好日子？

肝脏：是啊，我们也想过。

肺脏：谁不想过呢？

肾脏：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过呢？为什么一次次被欲望击倒，明知不可为而继续为之呢？为什么一次次自发性地远离原本属于我们的健康和平安呢？我们和它们有仇吗？可为什么到最后我们都对它们求之不得呢？谁把我们一步步推离健康和平安的呢？

心脏：恕我直言：人性。

肾脏：人性？

心脏：对，人性。

肾脏：什么是人性？

心脏：人性就是知道我叫心脏你叫肾脏，我主血液代谢你主分泌尿液的那种智能思维，不仅如此，人性还知道我们出了毛病该怎么办，我们没出毛病之前该怎么护理，不仅如此，人性还知道我的结构组成比如左心房右心室结缔组织肌肉组织等等，也知道你的结构组成比如肾小囊肾小球毛细血管输尿管等等，而且还知道兔的心脏和肾脏，狗的心脏和肾脏，牛的心脏和肾脏•••

肾脏：人性真厉害，比其他生物的本性应该厉害多了，比如你提到的兔子、狗和牛，可是，人性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好日子呢？为什么还一步步把我们从好的生活中推离出去呢？这些低能动物都会做的事，为什么人就不会做呢？比如，狗永远会老老实实看家护院，牛永远会安安静静犁田吃草，兔子永远会吃萝卜囤粮食过冬。人，究竟是怎么了呢？

肝脏：欲望。我告诉你，会的越多，怕的也越多，管得住的越多，管不住的也越多，看得见的越多，看不见的也同样越多。

肾脏：那究竟该不该继续会，继续管，继续看见呢？

肝脏：当然应该，不然人就不是人了，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发现和改造，不是为了守成和维护，这是人作为进化了几十亿年的智能物种，所责无旁贷的自身职责，明白吗？正是有赖于此，我们才能够一天天拨云见日般被认识被了解，肝脏才能称之为肝脏，肾脏才能称之为肾脏，肝脏才能更是肝脏，肾脏才能更是肾脏，这就是人性的伟大，不是吗？但是，人性的暗区也同样与之俱增，牟利、享受、放纵、征服，无一不在驱使着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历史深渊。

肾脏：我想我已经了解了。

心脏：你了解了什么？

肾脏：欲望是无辜的，人性是多元的。

肝脏：欲望无辜，你确定？

肾脏：确定。生有生欲，爱有爱欲，杀有杀欲，它们仅仅是摆在橱窗上的陈列品而已，用的人不同，自然效果不同。

肝脏：所以，有的人越来越健康平安，甚至造福人间，有的人却自寻死路，甚至贻害无穷？

肾脏：没错，人性多元，每个人都多元，一群人更是千姿百态五彩斑斓，甚至，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一群人，不同的时间点，他们风貌各异，花样迭出。

肝脏：所以，人啊•••

心脏：人啊，说不清楚•••

肺脏：真的说不清楚吗？如果人自己都说不清楚，谁还给我们一个清楚的说法呢？

肾脏：只能给自己烧香，希望自己能被一种识趣的人性管辖，以后少抽几支烟，少摄取一点尼古丁焦油二氧化碳吧。

肺脏：我们只能祈祷老天吗？就没一个人给我们准信，是吗？

心脏：不然呢？

肺脏：人就这么无能？

【众沉默】

心脏：人性，真的是万能的吗？

肾脏：我们祈祷老天，人，就不需要吗？

心脏：所以，我们究竟是人的，还是老天的呢？

【在沉默中，心脏时快时慢的跳动声再次响起，肺脏呼吸与咳嗽相间发作的声音也顺势而起】

心脏：该来的迟早会来，当你活着，必然是在你的方式里活着。

肺脏：进来的，或许还会出去，但或许也会留下，你让它进来，就该想到一切后果。

肾脏：你不是你自己的，但你也仅仅是你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是你怎么活着，而无荣无损说的是你为谁活着。

肝脏：一醉解千愁必定是暂时的，在解千愁的时候，谁会想到你酒精肝的后果？人哪，只会用致幻的麻醉来自我欺骗，当现实的冷水一次次把他们浇醒，他们不是抬头正视现实，而是转身去酝酿下一次麻醉。

胃：所以，只有被动的摄入、分解、消化、吸收才是永恒的，我们在养分的一次次循环中，证实了我们作为生命的自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和兔子、狗、牛毫无二致。

肠道：它们没有我们，依然还是它们，可我们如果没有了它们呢？

胰腺：所以，唯有疼痛永存，从躯体上的阵痛，转移到灵魂上的刺痛，我们永远在为我们自己出一个个永难破解的谜题：我们是谁的，我们依靠谁，我们为什么这样，我们以后怎么办•••

【心脏时快时慢的跳动声再次响起，肺脏呼吸与咳嗽相间发作的声音也顺势而起】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