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雪非花


那是正月里的一个黄昏。难得的耀眼的大太阳眼看着就要在远处群山间落下去,含蓄而优雅的它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橙色光芒。它慢慢地落下去,连着山的天边泛着橙,大地暖意渐失,直至那仅存的橙色光芒不复存在,白日就快过去了,冬天那冰冷的夜即将到来。

她披着一头枯草似的染后褪色的黄发,咖啡色的长款羽绒服里应该是一套睡衣,脚上趿着一双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脏兮兮的拖鞋,正缓慢地朝她面前的那幢楼房挪动着脚步。

她突然回过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樱桃嘴上鼻子生得小巧高挺,柳叶眉双眼皮大眼睛,睫毛浓密纤长卷翘,如果不是因为她太瘦了,真的是个美人儿。瘦使得她颧骨突出,脸颊凹陷,那双大眼睛空洞无神,加上严重的黑眼圈,疲态尽显。她干裂起皮的嘴唇是乌紫色的,还有她的脸色,是病态的发黑,实在有些骇人。一阵风吹过来,那枯黄的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半张脸,她紧了紧身上那件松垮垮的羽绒服转身继续缓慢地往前移动着步子,她在微微喘着气,艰难得好像用尽了全力。

哦,她的右手提着一个粉色的塑胶方凳,应该是午后在院坝里晒太阳时坐着的。

那院坝外是一条通往镇上的水泥公路,对面是差不多模样的楼房和院坝,院坝中央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竹椅,桌子旁一胖一瘦两个中年妇女正在将桌上的麻将拣回盒子里。看样子,一场麻将刚刚结束。

在这个普通的偏远的乡村,除夕刚过,田间地头没什么活儿,无非是走走亲戚打打麻将唠唠家常。遇着这样明媚的天气,更是显得惬意。

“姐,下午对面晒太阳的那个女子是不是有什么病哦?看脸色不正常,有点吓人哩。”那个瘦弱的妇女问道。

胖胖的妇女抬起头望向马路对面的楼房,停了手里拣麻将的动作,顺手拉过一把竹椅坐了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小声的打开了话匣子:

她呀,也是造孽,怕是没几天了。你们镇上都有人在传她的事,不过你这几年不常在家没听说罢了。

大概七年前吧,她才十八岁,长得可水灵了,模样在远近都是数得着的。那时候,外村有人给她介绍了一户家境不错的人家,走动了两年多吧,到谈婚论嫁时因为彩礼钱闹了半年,婚事给耽搁了。

当时,她爸妈硬要男方给二十万元彩礼钱才同意将她嫁过去。本来呢,男方家里瞧着两个小的感情好,加上她长相与性格脾气都好,也渐渐松口答应了。唉⋯⋯,偏巧那时她得了挺严重的肺病,男方那边得知后干脆不同意婚事了。

你说她爸妈也真是,张口就管人家要二十万,也不想想她嫁过去该怎么与婆家相处?村里人都在说其实那两年多,男方花在她家的钱也是不少的了,光第一年订婚时就给了三万,还有衣服首饰呢,平时的花销呢。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她们家是三年前才搬到这里的。

听说男方要退婚时,她爸妈还去人家里闹过,要男方出钱给她治病,说是既然订了婚就该男方管。那时闹得不可开交哟,都不愿给她治病,她那病是得花不少钱的。

妹呀,你说当初要不是为了二十万,她应该早就结婚了,小两口感情好也不至于不管她吧?都在说应该比在这个家日子好过些。

她爸妈也实在是心狠,送她去医院治疗也没治彻底,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钱。说没钱治病,可才一年楼房就修起来了。

她出院后一直跟着她奶奶住在老房子里,新房这边就她爸妈和弟弟三个人住。

都在说呢,要不是她奶奶到处抓草药给她治,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恐怕她早两年就没了。到她奶奶前年去世时,她的病是好了些的,慢慢调养的话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模样。

她去年还到市里打了半年工,大概是想攒钱治病吧。二十多岁的人了,自己都没有银行卡的,前前后后给她妈打了一万多元回来,结果让她妈打麻将给输了些,剩余的都花在了她弟弟身上。

那期间,她爸妈还到处托人给介绍人家呢,彩礼钱三五万便可。

去年下半年开始,我瞧着她整个人就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话也极少了,都好久没有见她出过门了。今天要不是大太阳,她怕是也不会到院坝里来的。说实话,不要说你了,就我下午刚瞧见她时也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人就成了那个模样了⋯⋯

讲到这里,胖胖的妇女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姐,她心里一定是难过的,大概已经心灰意冷了。就是像我们这个岁数遇上这些事也得难过的呀,何况她还那么年轻哩。听你说了,我想起她那脸色,那是就快没了呀。”瘦弱的妇女接了话,抹了抺眼角的泪水。

“天黑下来有点冷了,咱们收拾回屋去吧。”胖胖的妇女左手拎着麻将盒,右手提起一张竹椅朝着已亮起灯的屋内走去。

三天后临近中午时分,一阵短而急促的鞭炮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都是晓得的,有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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