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我常趁闲暇之余在作业本的背面仿画游素兰漫画里的美女,那种眼睛大大,嘴巴小小,下巴尖尖的美女,头梳系着长长丝带的双鬟,手拉带有水纹褶皱的裙摆,在荷花塘里凌波微步。后来看到市场上有卖芭比娃娃的,就买了一个并且给她做了很多裙子。无一例外尽是缀着荷叶边的。那个年纪总觉得,生为女子,挑选衣服还是饰物,只要与荷沾边,就显出了几分婉约和脱俗。因为荷花本是象征婉约和脱俗的。
荷,又称莲、芙蕖、藕花、菡萏、净友、玉环、六月春……《诗经》中有“彼泽之陂,有蒲菡萏”之句,《离骚》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之句,《尔雅》称之为芙蕖,《本草经》称水芝,《本草纲目》称水华,《群芳谱》称水芙蓉,恐怕世上再无另一种花卉会有这么多的美称。古代女子也多爱用与“荷”相关的闺名。如莲佩、荷香、翠菡、夏莲……古人也极爱将荷花与美人并提: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湘妃雨后为池看,碧玉盘中弄水晶……就连写武侠而誉满全球的金庸大师,也不吝啬于创作女性角色的时候,给她们赋予荷花一般的风骨。如黄蓉的名字顾名思义,源自“芙蓉”,亭亭玉立,明艳照人。她生的女儿郭芙也是应准了这个意思。纪晓芙的形象颇有“晓露芙蓉元未染, 世间何物比荷裳”之意蕴。连《天龙八部》里那个小侍女阿碧。她在全书里出场的次数不多,却是天资灵秀,宛如青碧荷叶,成为许多人心里超越王语嫣的角色。
试想在草长莺飞的江南四月天,有个身穿天水碧罗衣的妙龄少女,乘着乌蓬船,唱着《采菱曲》,在一顷碧绿的湖面上慢慢驶向对岸。她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再配一口极甜极清的苏白,那是被多少文人墨客描摹过的诗情画意。此外,阿碧的住处,是能让人联想到“微雨燕双飞”的琴韵小筑;她的厨艺,是让段公子饱了口福而读者饱了眼福的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翡翠甜饼和藕粉火腿饺;她的才华,能通过将算盘、软鞭都演变成乐器而可见一斑……最难得的是她的性情,自始至终保持一分质朴,两分天真,三四分的清雅,五六分的活泼,七八九分的高洁,以及十分足的恬淡。
阿碧对于慕容复,许是一味付出,始终成全,从未计较过什么得失的。所以她成了金庸老先生最为赞颂的人物。有读者认为这种虚构人物太过完美,只能天上存在,人间少有出现。然而《浮生六记》里的芸娘,那个“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的可人儿,她似与阿碧脱了个影。芸娘美貌自不必说,才情也是俱佳,她通过一篇《琵琶行》自学成才,在刺绣之余又渐通吟咏,随心就能提笔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句,用心则能以麻油白糖拌出美味卤腐,或将死去的秋蝉,蝴蝶系在花草之间以作遣怀。或于炎热的夏天用几根木头搭建“活花屏”,让扁豆攀着花架长成一派阴凉。更难得的,她终其一生爱好天然,不问夫家功名不恋他家利禄。无论顺时抑或逆境,她都能够将生活经营得活色生香。网络上找不到芸娘的画像,通过沈三白的叙述,她定然是温婉的,乖巧的,娇俏的,浑身散发出少女特有的迷迭香,不会如督促夫婿们觅封侯的精明妇人,天天琢磨着如何让家业兴旺,门楣光大。想当年沈三白虽有才学,除了教书和画画,他几乎没别的本事,而且不治产业,经济一直捉襟见肘。芸娘反而欣赏沈复“不求上进”的性格,安心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她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一名文人骚客,能得如此美眷,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了。以致林语堂都忍不住发出感慨:“娶妇如此,死无憾矣”……
现今社会,容貌美丽,不逊于阿碧与芸娘的美女如过江之卿,极少能再遇到素心如荷,能把日子过成诗的女子。尤其在高房价、高物价、高竞争压力的大环境里,无论是80后、90后还是00后,都在被迫性成长的过程里提前成熟了。然而,我经常会惊喜地发现身边还是有快快乐乐地谋生,轻轻松松地谋爱,健健康康地处理各种复杂关系,保持一份童话心境的女孩子。她们的容颜未必令人惊艳,过目难忘,但是她们好像睥睨红尘的人鱼姑娘,始终与世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懂得爱自己,亦懂得如何分辨谁会爱自己。她们喜欢记住生命里见识到的温暖与柔软,及时过滤掉人性里的肮脏和丑陋。她们无论年龄多大,始终是少女姿态。我觉得这样的女子,依然如荷,如荷般典雅高贵。
愿,世间再多保留一些古典文学里才能出现的美人——如荷一般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净植,不蔓不枝的女子。轻看人间风浪的她们,会让这花花世界多一些清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