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挣扎起身收拾了床头一篓子纸巾,这些都是我的战利品。
啊哦,别想歪,这些都是我——感冒的战利品。
五月的北京,说风就是雨,明明是夏天,硬是搞出了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气氛。不得不说,老天作起来,真没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什么事。在我自我感觉良好地穿了一天白T+短裙后,喷嚏也一个接一个地排队等着从我嘴里呼之欲出,紧接着清亮的鼻涕也如关不紧的水龙头,在我右鼻孔孜孜不倦地提醒我它的存在。啊,啊欠!赶紧抽一张纸接着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这酸爽!
我已经很久没感冒了。我还曾为此洋洋自得地吹过牛逼。为了让我吹的牛逼显得更真实,我还采取了欲扬先抑的手法:我小时候可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感冒的。也是奇怪,自从大学之后,我几乎就很少感冒,一年,能感冒两次都算多的了。
呵,牛逼吹多了,也会破的。
特别不好意思地承认一件事,昨天我在回家的车上还凄凄楚楚的哭了。当时司机师傅怀着好意和我搭讪:姑娘,你们这么早就下班了?我装做没听见,一声不吭。车里的沉默让我替他感到尴尬。我只能心里对他说声抱歉了。谁让他遇到的是一个正在被感冒而难过到哭的神经质姑娘。是的,没错,我居然、竟然因为感冒而哭了,还是在陌生人的车上。
当时,我坐在副驾驶,头撇向窗外,眼泪啪嗒啪嗒掉脸颊,鼻涕也悄不溜地流出了一点。我的手还在包里摸索着纸巾。我要是让他知道我在哭,他估计会关切地问:怎么了,被领导骂了?还是被男朋友甩了?
如果这时我哭哭啼啼地跟他坦白实情:不,不是,我,我只是,感冒了,难受……” 他会不会翻个大白眼,趁着等红灯的功夫,跟他拉活的哥们儿发个微信:今天见鬼了,大白天的搭了一个哭哭啼啼的神经病。
是啊,活这么大,又不是没感冒过,至于哭唧唧的吗?我已经不是三五岁的小女孩了。可我当时情绪确实脆弱到像千年后开棺的古墓,谁要敢再拨动我神经一下,我就在他面前上演一场飞灰烟灭。如果车上的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接下来就请迎接一场小型海啸吧。不过,这种倒霉蛋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大部分时候,我都能很好地把那些即将卷起的暴风雨化解在日常琐事和工作事务中。就像小时候摔倒了先哭两声不见大人来安慰自然而然收起哭声的小孩。
今早起来感冒加重了,头痛,眼肿,发热,流涕。支撑起床洗漱完毕,在书桌前纠结很久,手机已经翻出领导电话,不知道怎么请假。心里充满愧疚感。(请问再上哪儿去找我这么有觉悟的好员工)算了,发个微信吧:xx,我感冒加重了。
删掉,重来,JY君告诫过我请假的正确姿势:领导,xxxx已经完成了,xxxx正在进行中,今天对方会给明确答复。实在抱歉,我感冒加重了。
再删掉,算了,昨天领导那话显然是不希望看到我请假,而且电脑也没带回来,今天的工作怎么办。还是去趟公司吧。(再一次,请问再上哪儿去找我这么有觉悟的好员工?!)
在我即将用光工位上的抽纸,而隔壁同事已经开始打喷嚏并向我借感冒冲剂(莫非被我感染?),以及领导终于仁慈而怜悯地开口劝我别撑着,回家休息之后,我终于多了一丝“我可以回家休息”的心安,说服自己回了家。
不堵车的后厂村路原来才这么短,阳光明亮又和煦,妈的,为什么每次我感冒时候,天气都这么好。活脱脱又回到小时候的我,那时我感冒的时候总会跑出去跟小伙伴疯玩。阳光也是如此这般。那时的我十分迷信,只要在阳光下晒出一身大汗,我就能让讨人厌的鼻涕远离我,我就能摆脱大把大把的纸团,我就不用看到爸爸蹙起的眉头。时至今日,我都十分介意别人在我面前蹙眉头。恨不得模仿还珠格格里香妃说一句:真想用电熨斗把你的眉头熨平。只不过我可能会在“真”和“想”之间加个“他妈的”。时隔这么多年,那个病怏怏的女孩没办法在阳光下疯玩祈祷摆脱感冒了,她坐在车后座,头习惯性地朝向窗外,眼前掠过无数建筑物,却又没有任何事物进入她的眼里和脑里。长久的发呆。
这世上,莫非连太阳都没办法给感冒中的人带来一丝治愈了吗?她甚至连这个问题都不再思考了,像是自行切除了脑前额叶。
生活简直他妈的像个驯兽师,最擅长教人适应。前一天你还哭哭啼啼,第二天你就能目空一切。没有经历不起的病痛,没有不扶就站不起来的摔倒,当然也没有受不住的分别,也没有不能愈合的伤痕。是啊,鸡汤文也好,科普文也好,都跟我们说:你远比你想象的强大。杀不死你的必使你强大。
可我,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强大?为什么?我希望我摔倒时能撒泼耍赖,放声大哭,我希望我放声大哭,撒泼耍赖时正好有人来扶。
什么时候适应苦痛成了我生活的必修课,适应到自我觉得哭挺羞耻,适应到任何一件事都能从自己身上找出一两点可以反省的原因。我必须说,我并没有认为这样的自己在勉强或者为自己觉得累之类的。生活也好,感冒也好,早早剥夺了我脆弱的权利。我为自己这样深入骨髓“从自身找原因,不要给人添麻烦,哭也不行,强大一点”的自觉性而感到悲哀。
所以我说去他妈的感冒!如果不能放声哭,那就让我破口骂骂吧。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感冒,去他妈的羞耻心,去他妈的难为情,去他妈的强大。至少这句去他妈的,我还是可以为自己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