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睁眼望着那块山丘，当我终于有一天觉得有些望着它累了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自己。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陷入沉思的人，这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却也带来无限的欢乐，当我内心翻腾激烈的时候，有时候我就无法抑制自己，心情就会变得很压抑，可是我又不愿意和同龄的伙伴说，我也不愿意和兄弟姐妹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沉思，可是。总有人会留意到我的沉思，留意到我的乖戾。这个人就是母亲，母亲总是能发现她孩子的不悦和苦闷，可是她又不知道这个沉默的小儿子在想什么，因为即便面对母亲，他的儿子也总是保持一些缄默。母亲看着我静静地呆着，想来也不会有大碍，只是常常爬到梯子上望一望我，看见我依旧在，就一声不响地走了。就这样，母亲一直望了我十几年。可让母亲越发担忧的是，她的儿子越是大的时候，越是变得沉默，越是在这个屋顶待的时间越长，甚至有时候是彻夜不归地待在屋顶。她不知道儿子在惆怅什么，也不知道儿子在忧虑什

么，只是觉得她的小儿子变的越来越孤僻。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正在上高三，可是我觉得我的老师都不能让自己满意，最后我决定回家自习。我不知道这给母亲带来了怎样的心里煎熬，我自己并没有顾忌他们的感受，我还没有到能够顾忌母亲感受的时候。母亲只是望着自己的儿子，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看着自己的儿子。我每日早早起床起来念书，夜晚也很晚才睡去。为了安静一些，我一个人住在哥嫂的房间，距离我的那个房顶隔了三个小巷，不到二百米。为了让我能够安心读书，母亲每日可以调试各种的食物给我端过来，从不用自己走路用餐。母亲轻轻弄开我的书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手里提着扁形的饭盒，上面是鸡蛋、花卷和炒好的蔬菜，下面或是米汤或是牛奶，见着我正看书，说：

“回家好，你回来了，你就可以吃上母亲做的饭菜了，在学校念书，你总是变得消瘦。”

我没有多少话语，母亲见状，就闭上门出去了.

“碗筷你就不用管了，放在一边就可以了。”

我并没有抬头去送母亲。我几乎足不出户，甚至连院落都不怎么出去闻一闻变化无常的空气，当然也没有时间去关顾屋顶了，可是我在略略疲惫的时候也会想去屋顶坐一坐，看一看对面的那座山丘。终究没有，眼下我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地读书。

母亲一天天过来，每日是热腾腾饭菜，我依旧默默地读书，有几次抬起头望了望母亲，发现母亲有几丝泪水，可母亲也很快就转身离去，我心里有些微微的震动，母亲是在担忧什么呢？我没有多曾想。是担忧她的儿子的命运吧？有什么比命运让人更为担忧和纠结的呢。尤其是我们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刻，这种命运就会时时刻刻困扰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我想是了。这时候我略略想起我为何总是会忧愁，或许此刻，我与母亲担忧的是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的命运。我自己的命运需要自己去把握，却存在着无数的不确定性，努力一定会有命运么？我是坚信不疑的。可是，母亲会同样坚信不疑么？母亲只是看到儿子在静静的看书或许以为会有一个命运在等候着降临，可是作为母亲是感到几分的痛楚的，母亲以为一旦从自己的身体里掉出这块肉体时，她就有责任和义务让这个婴儿有一个无忧的生活。可是，苦难的生活总是一日复一日，直到他的哥哥姐姐一个个无法成就预期的愿望，母亲就会不停地煎熬，每一个孩子都存在着无限的希望，又一次次地接受来到的命运。每个孩子都是自己的心头肉，每一个孩子的痛苦都双倍地加到母亲的身上，最后母亲还需要慈祥地对着下一个孩子。或许这就是母亲的泪丝。

可远远不止这些，母亲以为，她可以做的更好，她可以提供更好的条件。她对自己本来是无所求的，她对自己的丈夫本来也是心存感激的，本来是觉得自己嫁给一个勤快的人是自己的幸福。可孩子诞生之后，她就多了一份忧愁，她也并不怨恨自己的丈夫为何不是达官贵人。她只是恨自己为何不能是一个显赫人物，她甚至要幻想自己是一个全能的人，并不是要满足自己的愿望，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过上一种可以安享快乐无忧的日子。可是残酷的现实一再击碎这种梦想，连想的机会都已经绝望。于是，母亲还是期望孩子自己可以创造出一份成绩来，只是作为母亲她又不能勉强自己的孩子，于是常常就不言不语。因为母亲不懂怎么样去教育孩子，可是母亲却在长久的岁月里，知道自己孩子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她知道自己是该怎么说一句话才不至于伤害到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自己该怎么的缄默才能让孩子更能平和一下心情。

只是尽管是这样，孩子最后连母亲要缄默的权利也给剥夺了。那是我高考后，分数揭晓，自己终归是落榜了。自己都觉得无颜，于是干脆躲到别处，这时候，屋顶也不能沉静自己的心了，却四处没有地方，要到荒野里游走了，这下吓坏了母亲，她四处找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能找到我的，我也不知道她走了多少的路，终于是要见着面了，我远远地望到了，可是母亲并没有看到我，我狠心地转移了自己，哪管母亲还需要找寻多久才能见到自己儿子的身影。夜半的时刻，总也有一些担忧，可是还是不愿意回家，跑到了同学的家里，母亲终于要来了，可是尚未踏进门的时刻，我早已爆发，三言两语就轰走了母亲。母亲总是见着我了，望了望我，眼中有些许的欣慰，又有些许的哀求，可是看到我怒不可遏的样子还是转身而去。同学的母亲责备我不该如此，我想我也不该如此。于是我回到了家里，可是依旧不愿多言，匆匆忙忙吃了饭就躲到哥嫂的房间睡觉了，母亲随后也尾随来了，我对自己对母亲的出言不逊内心有一些懊恼，于是允许母亲陪我一起睡觉。可是我却没有说一句话。我的痛楚觉得会有无数。第二日，我在窗前听到母亲悄声和父亲说：儿子没有说一句话。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就要望到母亲掉落下来的泪水了。父亲和母亲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的窗户。他们想让他们的儿子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吧。

五

天道酬勤。我却忘记了一件事情，勤不是能解决一切事情的。真是天真浪漫。我高考结束的时候，找了一个夜晚，月色明朗，沿着羊肠小道走出校门，爬上一处高坡，犹如在屋顶看到的那个山坡，找寻一块空旷处，却是树影婆娑，随风摇动。和同窗好友抬出自己的书箱，这是木头做的书箱，三年来所有的读物都在里面，外面涂了一层沥青，那是哥哥的杰作，不过显然不很专业，在坑坑洼洼处总是有突出的黑色小点，不远处就是我苦读过的岁月。我和同窗几乎是带着几分悲愤甚至也有几分的激动，学校是一座古老的寺庙，只是早已被改造，硕大的钟声早已不在，换来的是自觉的读书声。今日，我约好友，要埋葬这青春苦闷的岁月。这个黑色的书箱我觉得是如此的恰如其分，送走他们也算一份理想的归宿。只差没有跪拜了，却有几分的泪水。只是在告慰什么？我和好友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将心里所有的悲愤和痛苦一同在这熊熊的火焰中消失，要埋葬这所有遭遇的苦痛。这时候，也依旧自信着，所有曾经遭受的煎熬我想在这一天终于可以重见天日，相信上天一定可以怜悯这些曾经为了理想忘我奋斗的青春健儿。今天，我要为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来告别这个青春年华，人生的路很长，可是只要你在关键的时刻紧走几步，你就会有一个美好的前程。我想，我也是要埋葬这样的一个年华。我们要相信，要想人上人，必先苦中苦。我想，我是要埋葬这样一个苦中的年华。每个人都会有苦闷和徘徊的青春时刻，我们不要犹豫，不要徘徊，要一往无前，总有一份硕果等候着你在摘取。我想，我是在埋葬这样的一个硕果年华。上天总会照顾那些勤劳的人们，有一份付出就会有一份收获。我想，我是在埋葬这样的一份春华秋实的年华。只是，想的有些天真了。不是所有的勤奋可以带来好结果，不是所有的刻苦都能带进梦想的地方。也不是要紧走一些人生，坎坷的路就会变得平坦，人生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六

突如其来的幸运和灾难都一样会尾随你的一生，你只有回望的时候，好像知道自己的轨迹是怎样的一条曲线，可是未来的那条曲线发现在无数的选择面前，我们又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一种规划了。人，一旦成为人，就不完全由着你的心愿去实现了。

暗黑也好，公平也罢。千年以来，并不是以人的意志所掌控和左右。所有的黑暗和公平都平行不悖流行在这个世道上，并没有什么对错。既然他们有存在的必要，就会有存在的理由。如果暗黑也会遭遇公平的裁决，那么公平也会遭受黑暗的报复。只是彼此有此消彼长的时刻，却没有永恒消失的一日。人间休说公道。我却以为，或许这就是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