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又长又热,总是苦巴巴盼它快点过完。虽然夏季有着难以忍耐的热,可初伏刚过,阳光一软,却有股莫名的忧伤。
都在嗔怪夏季炎热如火的时候,我却在怀念初伏那几天的阳光,一如怀念你曾经刺眼的锋芒。
七十年代,你毕业后在供销社上班,捧着四邻三村羡慕的铁饭碗从农村进城市,由于过于耿直,对自己看不惯的问题总是犀利刚硬地指出,不留情面,不拐弯抹角,不管对方多大的领导,不怕得罪。最后铁饭碗丢了,带着妻儿一搭肩回了老家。似乎只有农村的宽天阔地,才能承载你的欢快。满腹诗书回家耕田种地,就是为了畅畅快快舒展自己的个性。
小时候你常吼我打我,有次秋收时节到处找我去田里帮忙,我在邻村和小伙伴玩,傍晚回家,家里像战争之后的现场,一片狼藉,听哥哥说你找不到我在家里发了一通大火。我能想象,因为我经常见证你发火的样子,我以为见面了你会把我撕碎,意外的是脾气发完以后我们的相见很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你其实只是一阵暴风雨,势头很狂、很猛,可是过后很快就晴朗了。
初三那年,教室门口经常有家长送好吃的,意外的是出现了你的身影,我像买彩票中了百万大奖的买主,从来不曾发生的事,居然破天荒发生。每次送来的肉汤,肉很多,汤很少,浓浓的,全是精瘦肉。从这时候开始,我知道,你这个老魔头的外壳里,其实也有柔软的爱,就像你做的汤,浓稠的,没什么水份,只是你不善言辞。
半百之前,你一直都是精力充沛盛气凌人,就如初伏的烈日,我从出生到而立,30年伴你漫长难捱的青春期,见证你强硬刚烈不为世事所屈的个性;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你发火时地震山摇如狮子般的吼叫。如果说人均寿命一百年,50岁之前是前半生的话,你是幸运的,你的前半生,一直都是闪耀着刀锋般的光芒,有着随意喷发的个性不受任何外界影响约束,不因任何人或事而弯曲而避让,你的父母妻儿,紧抿心酸,成全你威风凛冽的前半生,你一个人,发完我们所有人的脾气,就像饭桌上你一个人吃完所有的菜,我们只能咽干饭。每个人能释放的脾气都是有限度的,有人过度肆意发放,就一定有人处处隐忍退让。
你维持你的坚硬,独自享受一个人的欢歌,没人靠近你,没人喜欢你。
只是我,经常在自己的轨道上,偷偷回头看一眼你的样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观望,因为这是我的老父亲,纵有千般恨万般怨,百般不近人情,你也总有吸引我的磁场。你不善言辞,但肯定也有你的故事。
我从来不恨你,也不怨命运。只怪自己没用,无力将你这颗顽石软化。
直到孩子渐渐成长,新的一辈人在你面前斜头歪脑调皮捣蛋,他们面对你就像面对所有的爷爷一样,因为在他们心中爷爷都是慈爱的,他们不曾见过你的锋芒,所以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是这隔辈的爱唤醒了你心中的柔软,你跟他们嘻嘻哈哈,不像原来的你。
我依然远远的在家里端着手机,看家人微信小视频里发出来的你,锋芒褪去,却多了些许老态。虽然你年轻气盛的样子讨人嫌,可是相比变老,我更愿意看你一直年轻气盛的样子。你不被任何人折服,最终,难逃岁月的一层一层的侵蚀。你一软,我就忧伤了。只想你坚硬的外表下永远光鲜年轻,岁月永远拿你无奈。
一生,就是一段长途旅行。不管是岁月波澜还是时光静好,都是途中的风景,走过便不再有。岁月是个滑溜的小偷,稍不留神就滑走了。像季节,每次等感觉到变化的时候已经悄然过了一季。所幸眼下时光肥嫩,一切的珍惜都还来得及。
如果可以,我还是愿意你一直不老,哪怕一直让我忍受,我也愿意看到你的光芒。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唯一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