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觅,你又睡着了!
“北漠好战,善诀;南疆舞虫,善蛊;东土书易经,善卦;西域多术士,善幻......”
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身着麻布衣站在一方小亭,捋着胡须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如今天下四分的局面,台下坐着的尽是些貌美俊秀的青年男女,从远方望去,像极了一张“敏而好学,孜孜不倦”的写实画,除了那位翘着二郎腿,左手撑着脑袋呼哧呼哧睡大觉的混世魔王——苏觅。
这女子年方十四,睡得迷糊,白皙光滑的脸颊绯红,眉头微蹙,精致高耸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樱桃小嘴不安分的张合着,似乎做了噩梦。
“八卦分两极,苏觅,你来说说哪两极。”老者挥袖,一粒附着灵力的小石子精准砸中这位正与周公同游的魔王脑袋,石子速度虽快,力道却是软的。
脑袋吃痛,梦境破碎,苏觅睁大双眼惊呼,“师父救我!”
四周传来低沉压抑的笑声。“苏觅,你又睡着了!”老者走到苏觅身边,抬手刚想敲她的头,苏觅深知这个力度自己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双手抱头大喊“这题我会!”
不过是权宜之计。
“哦?那你说说,八卦两极是哪两极?”
苏觅偷偷觑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大师兄,双手悄悄滑至身后结出法阵,想用前日方学的传心术询问答案,法阵虽借的极快,方向却没控制住,传至斜后方的师姐叶初初心中。
苏觅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消除法阵便听到师姐的无情嘲讽,“呵,师妹法术学得如此精湛,为何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呢?”
烦。
一句话便同时否定了自己的法术和仙理常识,苏觅回过头瞪了叶初初一眼,还没回过头,后脑勺便挨了一下。
“《清心咒》两百遍,今日日落之前交与我,不许找你大师兄帮你抄,听清楚没?”无福仙人挥了挥衣袖,桌上便多出了两百张雪白的纸。
苏觅苦着脸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朝身旁大师兄眨了眨眼睛。
抄书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啊不对,是大师兄的家常便饭。
课散,苏觅翘着二郎腿欣赏坐在木桌对面奋笔疾书的大师兄,心情愉悦得不行。
作为花灵山最小的弟子,苏觅对于自己的不学无术法力低微毫不担心甚至有些许高兴,这样她就可以缠着大师兄帮忙,那个两面三刀的叶初初也就不会好过了。
大师兄沈昀不过十七,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温润如玉,高高的鼻梁,宛若一块无暇美玉熔铸而成的玉石美人,苏觅美滋滋地想着,想当初自己跟着他来到这花灵山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时苏觅方才七岁,还是那个宰相府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只偶然在燕京长街上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儿,相貌清秀,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露着一股仙气与正气。苏觅看的呆了,不觉松开乳母的手远远跟在他身后,直到花灵山脚下,这小男孩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尾巴。
在那一天,苏觅抛却前尘拜入花灵山无福仙人门下,成为花灵山年纪最小的弟子。
同样是在那一天,苏觅察觉到叶初初看自己的眼神,其中透出的厌恶和敌意让年仅七岁的苏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昀正照着小师妹写的歪瓜裂枣般的字迹抄清心咒,抬头一瞥,这丫头竟翘起二郎腿托腮看着自己出神,不由有些恼火。
照着苏觅额头上轻轻一敲,这丫头才回过神来,嘟着嘴控诉自己下手没轻没重。
“小尾巴,这两百份清心咒要在四个时辰内抄完,你还有心思发呆?”沈昀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抽出几张白纸摆在苏觅面前,凭空造出一根毛笔递给苏觅。
“师兄,”苏觅笑着接过毛笔放在桌上,脸上多了两个梨涡,“你帮我抄完吧,反正你的仙术那么厉害用不着再练啦!”
沈昀是花灵山无福仙人座下大弟子,从小跟着仙人修习仙术,如今确实已修得炉火纯青。
他额上佩着仙人亲手锻造的玉玑抹额,传说制造这抹额的玉玑是由无福仙人从南疆的林巫族手中夺得,是一块幻化出灵识的玉石,可保主人性命无忧。至于一块抹额要如何保主人性命,沈昀却总不肯告诉苏觅。
沈昀还未开口,从花丛转角处翩翩走来一个一袭白衣气质清冷的女子,嘴角含笑,“师兄,你又在帮阿觅罚抄呢?”
苏觅撇了撇嘴,“还不是怪......”
“初初,说好陪你练剑的,是我毁约了。”沈昀打断苏觅即将迸发的怒气,偏头朝着叶初初宛然一笑。他深知苏觅素来爱与初初较劲,自己虽无法改变苏觅对初初的偏见,只好尽力维持两人表面和睦。
叶初初撩起衣摆,跟沈昀并肩而坐,“无妨,先帮阿觅罚抄要紧,不然师父定要严加责罚了。”说着,撩起衣袖露出半截粉臂,拿过桌上毛笔,低眉顺眼地抄写起来。
沈昀将抄好的清心咒放在一旁,低头却见叶初初衣摆飘落在自己盘坐的腿上,顺着衣摆看上去,一截光滑白皙的胳膊,握着笔杆的手如白玉般无暇,沈昀心跳忽的有些凌乱。
苏觅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清秀俊逸,一个细眉杏眼,自己反倒像是那个多余的人。
“快看,师姐和大师兄又在帮那个魔王抄写了。”
“她啊,不懂感恩,还每日跟师姐叫嚣,真是个白眼狼。”
“就是就是,仗着自己以前是相府出身,就整日仰着头走路,不把师兄师姐们放在眼里......”
我什么时候仰着头走路了?叶初初又不是来帮我抄写的,她是来勾引师兄的好吗?
苏觅不用转头便知这是叶初初的跟屁虫叶曼又在背地里叽叽喳喳地叫唤,在相府时的大小姐脾气虽被花灵山修仙的艰苦磨去大半,但苏觅最是见不得别人的暗地诋毁。
“有话就当面说,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苏觅抽出腰间青缨剑,看向修书阁转角处围着的几个女弟子,剑尖青色光芒争鸣不休。
沈昀深知苏觅气性,这丫头被人言语一激便易冲动,寻了个由头吩咐她去花灵树下给仙宠喂食,省得她与花灵山弟子动手,伤了同门情谊。
苏觅收了青缨,若不是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今日定要好好教训她们一顿。
花灵山是一座云雾缭绕的修仙福地,山脚处一条江流将它与外界隔断,与世无争。山上花草繁茂,五人难抱的花灵树郁郁葱葱,高耸入云,有人说,花灵树开着这世上所有鲜花,也随季节变换而花开花落,但苏觅却早已忘却外世鲜花的模样。
花灵树下圈养着几只仙宠,是昔日无福仙人云游四海打败的上古仙兽。
苏觅一袭鲜红长裙,行走在长满鲜花的小路上,花瓣纷纷扬扬落满草坪和裙角,倒是有一番天仙姿态,只是那气嘟嘟鼓起的小嘴与皱起的眉头,与传说中的出尘仙子却相去甚远。
还未行至花灵树下,苏觅便听到树下围栏内几只仙宠正聊得热火朝天。
“闻到了小觅觅的味道,是不是她又被罚来给我们洒扫了?”
“上次她打赌输给我的一根胡萝卜可还没还我,这次定要这赖皮鬼还来两根。”
“这丫头心直嘴快,说不定又惹了一屁股的祸事。”
苏觅听着这叽叽喳喳的热闹声,嘴角扬起,顿觉身心舒畅。她在花灵山最喜欢的除了大师兄,就是这几只长相凶恶但无边可爱的仙宠。
什么叶初初?什么叶曼?什么《清心咒》?都抵不过花灵树下这些仙宠。苏觅晃晃脑袋,将这些胡乱心事挥之脑后。
“今天想吃什么?菜叶还是甜心草?”苏觅细心挑拣着围栏外放着的青叶蔬菜,说出去没人信,这些仙宠一个个凶神恶煞般长相,却最爱吃素,怕是昔日被师父教训得洗心革面了吧?
“苏觅,你带胡萝卜了吗?”瓮声瓮气的声音。
苏觅望去,一只头顶独角酷似凡间白马的仙兽,正坐在地上摇着尾巴一脸不满地控诉。“哎呀,忘了!”苏觅一拍脑门,装出一副悔不自禁的模样,“改日还你两根。”
“赖皮鬼,我阿予再也不信你了。”
苏觅笑了笑,将甜心草倒入食槽,跟阿予并肩靠坐在花灵树旁,几只仙宠都围拢过来,有的蹭蹭她的胳膊,有的拱着她的肩膀,苏觅却满脸愁容,双手托腮出神地望着花灵山外,那里是一片浓厚的云雾,怎么也看不清山外的模样。
“你难不成又被叶初初欺负了?”阿予想起幼时那个被师姐欺负或教训就来花灵树下抱着它哭的小女孩儿,如今已长成意气风发粲然生光的翩翩女子了,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
苏觅冷哼,“我可是堂堂丞相府最珍贵的独女,整个燕京长街都无人敢与我叫嚣,怎会被她一个寄人篱下只会使小心思的小女子欺负?”
阿予见状,叹了口气,将前蹄搭在苏觅肩膀,这丫头心高气傲的,就是被欺负了也不愿说出口,若不是因为叶初初而烦恼,那便只有一件事能让苏觅露出如此愁容了。
“那,后天你可打算回去?”
苏觅身上气势顿时烟消云散,脸上堆砌的高傲神情也萎靡下来。
后天是花灵山一年一度的“下山日”,无福仙人思虑周全,将每年的正月初八定为“下山日”,花灵山近百名弟子均可在这一天清晨下山回家探望亲人,暮色四合之时归山。
但苏觅每每到这一天便要赖床拖延,其他弟子破晓便启程,她非要挨到日上三竿,其他弟子圆月高挂才依依不舍而归,她偏偏晌午便匆忙归来。
对苏觅来说,家,倒比那魔窟还要难熬吧?
“回,怎么不回?我倒是想看看,这次又有什么等着我。”苏觅回忆起过去的“下山日”,打了个寒战,胳膊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