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路过那个草坪,几天不见,如隔三冬。
这片草完全枯死了,草叶已成一片卷曲的黄,水润的脉络早已如同老人手上暴突的青筋,刺痛着行人的眼睛。
走在上面依然会沙沙作响,但已没有先前那种绵柔和粘性。它们虽然还有抗拒的意思,但分明力不从心,重压过后,差不多想将身躯埋进尘土里,那份傲然的矜持,不见踪影。
才几天呀,造化如此弄人。
那时,它们依然珠圆玉润,脉脉含情。迎着太阳昂头,随着轻风转身,枕着星星入睡。它们散发着清香,勾引着路人的眼睛。还有一些贪玩的蝴蝶在这儿留连,蚂蚁和有着黑色甲壳的小虫在这儿时隐时现,当作畅游的乐园。
人们忽略了冬天的到来,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宽容,从它们身上还可以看出生命的力量。人们有理由相信,一切还是那么美好,生命可以坚韧。
冬天并不总是那么狰狞,往前走几步就会摸着明媚的春。
可是,就这么几天,仅仅是降下一场白霜后的几天,它们就变得如此颓废,一下子匆匆忙忙过完一生。
也许当白霜满头时,它们还暗自得意,那一刻是多么的美,晶莹炫目,好像春风吹过,齐刷刷地开出一些花,它们的生命又重来一回。
我也无法体味,挨挨挤挤的它们是多么的冷,是多么想甩掉头顶那一层冷凝的冰,是多么想用质朴的活力赶走那虚幻的华贵。
它们不可能,它们无法抗拒自然的轮回,温情过后总有残忍,没有谁会璀璨一世一生。
在自然面前,不光是小草,就是我们,也渺小得如一粒凡尘。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不管你在哪儿停歇,不管你在何处栖身,该经历的总是经历,命运不会给你开绿灯。
只是有时,我们尚不及一株小草,在风霜面前,连一刹那间的美都不及领悟,便倾刻沉沦,低下伟岸的身。
甚至由外而内,所有的精气神,所有尚可抗争的机会,我们统统丧失,赤裸裸地不名一文。
更可怜的是,在我们什么都不是的情况下,还伏在泥泞里,睥睨着小草,发出讥讽的笑声。
嘿,我比你高呢,至少还将你压在身下,至少还可以俯视着你,我比你高贵。
你可曾侧耳倾听,衰败的草叶干枯的小茎覆盖着的尚有鲜活的生命。那冷酷的泥土包裹着的,还有蜿蜒着饱含汁水的根。
它们并没有妥协,它们吮吸着霜雪融化后的水,它们蓄积着生命的能源。它们暂时潜伏在地底,只等着来年的春风一催,便可走上崭新的征程。
可是我们,倒下之后,可曾想过重新站起,是否有重新站起的力量,能否饮风啜露,再让生命焕发青春?
一场风霜可以改变小草的容颜却无法改变它生命的路径,一场风霜可以改变我们的容颜却往往也改变我们命运。
倘若怯懦,我们连小草都不如,也许也只需要几天,我们便变得陌生,变得一蹶不振。
倘若坚强,不惧风霜的摧折,于艰难愁苦中跳动一颗勇敢的心,保持着向上的力量,我们也可像小草一样,与春天亲吻。
我们可以肆意践踏小草,忽视它孱弱的呻吟,甚至比风霜更甚,直接将它们摁进泥土,让它们难以翻身。
可你千万别以为它们就此屈服,它们能够以另一种姿势站起,在灵魂的高度上,不输给随时可能躺下的人。
小草才是强者,才有大智慧,野火都烧不尽,又何惧一场风霜。它表面的衰朽,只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成全,它的生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依旧精彩纷呈。它在耐心等候,只待时机一来,便喷薄而作春之发生。
此际,它们只是累了,在小睡。
你不可不信,等到明年,你再来看,这儿又是一片芳菲。
而你呢,是否在沉积,是否在等待,是否有力量冲天而起,一如既往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