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拔刀。
他没拔刀。
他在等他拔刀。
他在等他拔刀。
他们叫他断刀客,他们叫他无情刀。
他的确握着一把断刀,而他的确无情。
那天他们在烈日下对坐,两条长凳,两个人!
高手间的对决,往往在一招之间!因此两人谁也不肯先拔刀,他们在等待合适的机会,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阳光越来越猛烈,在这样的阳光下,人们往往容易露出破绽,高手也不例外。但他还没有露出破绽,他也没有。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之间露出破绽,就是死亡的时刻。
在这样的温度下,人难免会流汗。汗水从额头流下,会被眉毛挡住,但汗水足够多的时候,就会越过眉毛,流到眼睛里,至少有一秒钟,那只眼睛会看不见。无情刀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正好有这样一颗足够大的汗水。断刀客当然也看到了这颗汗水,他在等它流下。
无情刀的刀法绝世无双,但他却无法阻止一颗汗水的流下。除非他把紧握在刀柄上的手移开,伸过去擦掉汗水,而那无异于死亡!但他清楚,当汗水流入他眼睛的时刻,他的出刀会变慢,那同样也是死亡!
只有一个方法!
在汗水流下之前,杀掉断刀客。这意味着,他要提前出刀,在断刀客还没露出破绽的时候就出刀。而一旦出刀,自己就会先露出破绽,断刀客一定会抓住这个破绽,杀死他。
没办法了吗?赫赫有名的无情刀,竟要死在一颗汗水下吗?
不!无情刀绝不放弃!他要逼断刀客先露出破绽。
无情刀的左脚掌原本是不偏不倚的对着正前方,他将左脚掌的方向稍稍向北移动,其幅度之细微,动作之快,绝不会被人察觉,但断刀客看到了!因为断刀客也曾苦练过这一招。这一脚掌的变化,正是「猛狮扑」的准备动作,所谓「猛狮扑」,是刀法中极为冒险的一招。使用者由静止突然向前腾空扑去,在腾空过程中,身体与刀形成一条直线,向前方扑去,其力道之猛,速度之快,可开山裂石。但因身体成一直线,在落地前无法改变路线,全身皆是破绽,是一同归于尽的打法。
无情刀在此刻使出这一招,也是被那颗汗水所迫。此招虽然冒险,但一旦断刀客露了怯,无情刀就能化被动为主动,在「猛狮扑」的攻势下,很少有人能不紧张。断刀客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是将右脚掌向南偏了偏。
无情刀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因为他的「猛狮扑」已经被化解了。他当然知道断刀客这一脚掌的偏移正是「鱼跃」的先招。「鱼跃」是一身体向上笔直飞去的招数,像鱼跃出水面一样。这招在实战中很少使用,因为并无杀伤力,知道这一招的刀客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断刀客却了解这一招,他不但了解,还十分熟练。他苦练这一招「鱼跃」,正是来对付「猛狮扑」这样凶猛的杀招。当对方使用「猛狮扑」的时候,他立即向上鱼跃,即可躲过杀招,而此时对方却将后背的破绽都露了出来,将处于十分被动的境地。
无情刀仍然没有放弃!
无情刀的右手小拇指动了动,这是「横扫千军」的先招,几乎在同时,断刀客的右手食指也动了动,又将「横扫千军」化解于无形。无情刀的左手中指又动了动,断刀客的右手大拇指也动了动……顷刻间,无情刀的手指动了七十二次,七十二个杀招!而断刀客的手指也动了七十二次!将杀招一一化解掉。
无情刀十六岁就出来闯荡江湖,如今已二十年,但他从未遇见过断刀客这样的对手。双方并未出招,仅凭手指的移动就已神交了七十余招。要达到这一点,双方不仅皆要在武学上有极高的造诣,还要心灵相通,互为知己。若双方仅仅是武学高手,那无非是一场血腥大战,绝不可能静坐神交。
无情刀已经杀过太多人,已经出过太多刀,他已厌倦出刀,他已厌倦无情。他想停止这场战斗。他知道,今天不管是自己死在断刀客的刀下,还是断刀客死在自己的刀下,自己都会抱憾终生。但他不知道的是,断刀客此刻也和无情刀是一样的想法。
但他们却无法停止战斗,因为他们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人的交流需要通过语言或文字。但他们此刻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就会分心,就是破绽!他们更不能写字。他们无法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他们的手甚至无法离开刀柄。
而汗水在流下,汗水已流到眉毛。
一只白鸽飞过。
汗水越过眉毛。
一阵风将旁边的树叶吹落。
汗水已流到眼睫毛!
汗水越过眼睫毛的时候,就是出刀的时候!
他们都不想出刀,但他们不知道对方不想出刀!
汗水挂在眼睫毛上,即将滴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而至。
既然是白衣女子,她一定穿着白色的衣服,她不仅穿着白色衣服,她还穿着白色裙子。事实上,她还带着白色的帽子。
你若看到这样的着装,就会知道她一定是个护士。她不仅是护士,她是精神病院的护士。
她气冲冲地夺下两人病人手中的扫帚,其中一把还是断的。
她喊道:“这么热的天,坐在院子里干嘛,快回大厅里去。”
当她说完这句话,他眼睫毛上的汗水落下来了。
但他已没有刀,他也没有刀。
但他们一定不会忘记,那个闷热的下午,他们曾坐在阳光下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