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旧情她吟诗，带你未归人潮逝。

一

夜深人静，如绮的月光打在一片翠绿的竹林中，依稀识得一女子踏月独舞，殷红的裙摆似牡丹般明艳，面容姿色映春，红唇轻抿，柳眉舒展，星眸如墨，鼻梁细挺。胜雪的肌肤更是凄美，眼角残留这干涸的泪迹，却无言，长袖落地，翩翩起舞。

“柔儿这么晚了不眠，可是有心事?”

少年尾音轻落，竹林里的女子缓缓回首，双眸似闪过点点星光，薄唇轻启，却又说不出，只有将手向前伸去，想触到他。

少年一身锦袍，眉似长剑，目如深潭。他见她望他，不禁唇角微勾，又道:“柔儿继续，有些日子没看到你跳舞了，今日不妨为我舞一曲。”

女子含泪点头，随即旋起身姿，舞衣的长袖在月光下挥来挥去，眼角一滴珠泪悄然落下，却无声。

一年春秋共白头，泪中再现忆中颜。

二

北宋初，大雪纷飞，给红墙黄瓦的皇宫披上一层悲凉与落寞。

刑场上，我随着家人跪在地上，望着面前这位金丝绸缎，华丽威严的男人，稚嫩的脸庞上充满了恐惧。

“奉天承运，皇帝朝曰:慕氏由于发现贪污百姓上万两银子，证据确凿，判满门抄斩，钦此——”

待念圣旨的小太监将圣旨卷起时，我似乎看到了从未从父亲眼底看到的惧意。那一刻，我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生怕自己与父亲走散。

等刑军来押人走上断头台的时候，我的父亲突然跪下，母亲吓了一跳，忙拉住他哭道:“事已至此，你跪下来求又是何必呢，横竖逃不过一死……”

“我是为女儿跪的！”父亲也留下两行泪水，“皇上，臣自知命贱，犯下了大错，不敢求皇上宽恕，只是家女幼小，臣恳求皇上饶她一命，来世臣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皇帝望了一眼那不过八岁的我，叹气道:“念你曾跟随朕数年，且饶你女一命，不过……”他又转眸看向我不停嗫嚅的唇，“她是个哑巴，宫中定没有主子愿领她，让她去宫外当个乞儿吧。”

“谢皇帝隆恩。”父亲自知这已经是好的结果，便磕了个响头，随着刑军走向了断头台。

我被侍卫带走，看向自己离亲人越来越远，不禁泪水盛满了眼眶。

“且慢。”

侍卫停下了脚步，并抱拳道:“四皇子。”

那发声者挥了挥手，并向皇帝福身:“儿臣冒昧求见，还望父皇宽恕。”

皇帝没说什么，而那人却接着说:“慕氏之女，今年尚未满十，让她去做街头乞儿不免也太残酷了些，儿臣请求父皇，将她带回儿臣府上做婢女。”

“允。”随着皇帝冷冷的一个字符，他回首望向泪眼婆娑的我:“慕楚柔，以后便叫你柔儿罢了。”

我虚弱的笑笑，想说一句“谢谢”，奈何怎样也说不出声。

只是那年丧亲之痛，我哭肿了双眼，他撑着伞将我带回府中，我窝在他的怀里，泪水不觉以悄然停下。

再往后，便是十六岁生辰那一日。

三

虽说这八年来我名义上为婢女，但实则却被他当成妹妹一样来照料。那年初秋，他带我去了一片竹林。

日头很烈，香气很浓。

竹的翠绿温暖的令我不忍直视，像是会看一眼便不复存在。

他说，竹子里有酒。

我半信半疑的跟随着他的脚步，只见他右手握拳一直不停的轻轻地敲打着竹竿，直到有一根，他停下，回眸冲我笑笑，然后从腰间掏出剑拦腰劈裂了那棵竹。

他随即又掏出酒壶将流淌出来的酒水接住，递给我让我喝。

我闻闻，浓郁的酒香窜入我的鼻窦，一碗下去，竟有了些许微醺。

“小心醉。”他笑着点了下我的额头，我摇摇头表示不会醉，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直到喝的酩酊大醉，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我隐约感到他的唇在我的颊上轻轻印了一下，那一刻，醉意全无，却还是装作睡着的模样，却不觉脸上已布满红霞。

时光，要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四

我父母祭日那天，我哭的不能自已。

父母的模样已经变的模糊起来，可他们是我的父母啊，我怎能不心痛。

他当时公事缠身，没能及时陪伴我。我悄悄跑出府，在皇宫的角落哭起来，没人听到。

那一天正巧下雨，雷声阵阵，雨滴打在我的身上就如同一把把利刃般，化作我身上无形的伤口。

他来寻我之时，已经是月上树梢。

我不再哭，瑟瑟发抖的抱膝蹲在墙角处。他撑着那把八年前抱我回府时用的那把伞，贴在身上的大红官服已经湿透，面容中显现出不尽的担忧与惶恐。

他见了我，怒道:“你在干什么！慕楚柔你多大了?这么冲动的事是你能干出来的吗?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话说到一半，他也哽咽了，一把拥我入怀中，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再次肆意的大哭起来，虽然只有一些细微的声音，但是在眼角的泪水却留下了一波又一波。

后来我们都染了风寒，他虽然会埋怨这事我做的太冲动了，但眸中依然有掩饰不住的宠溺。

我微笑，只觉得一生只有他一人，便足够了。

五

后来，边境乱了，他也更加忙碌，深夜，依然可以看到案前烛火摇曳，衬托着他的背影十分落寞。

我有时也会心疼，只是不言语，起身默默为他披上一件外袍。他总是抬头冲我笑笑，柔声嗔怪我不好好睡觉。

他日渐消瘦，也没了往日般开朗。又是一年冬季，雪花飘进窗棂，就像上天的泪水。

终有一日，我睡醒不见他的人影，宫人说，他带兵去边境了。

我不管怎样也要冲出去，宫人们拼死命拦住我，我知道，他这一去，便是赴死。

不过奇迹般的，他活着回来了，尽管战败。

皇帝震怒，一气之下不顾他的恳求，要处死我。

当时我也在场，却丝毫不惧。

我不惧为他而死。

只不过后来，我听到他道:“儿臣愿一命换一命。”

整个大殿安静了。

他又道:“战败是儿臣的罪过，怎能……施加给柔儿，她才刚到十七岁啊。”

可那年的你也不过十八啊。

我再次急得流泪，只见皇帝发怒的掀翻了桌案，蔬果佳肴洒落了一地。

“好一副生死离别！”皇帝道，“好，我就成全你，来人，拖下去杖责一百！”

他那么骨瘦如柴，怎能经得起一百板子！

我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拖住他，不让旁人带他走。他冲我笑笑，却一脚踢开了我。

“身为皇族，就要铁骨铮铮，而不是为情所迫！”皇帝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走了。

是啊，身为皇族，怎能纠缠儿女情长。

六

他回府时，还有一丝气息。

我比划着让人去请太医，宫人却告诉我，皇上下令，三日内不许就医。

他拉着我的手，摇摇头，让我不要请太医。

我做在他的床边，看着他那俊秀却虚弱的脸庞，不禁珠泪滑落。

他抬手为我拭去，轻轻的嘲笑我现在越来越爱哭了。

我抓起一快丝帕，用笔写上，不许丢下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赞我字写的好看，便不再言语。

后来夜里，我靠在他的床头，感受着他如若游丝的呼吸。

我似乎听到他在说:“愿你一生安好。”便没了声音。

我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他在微弱的烛火中笑笑，眸中似乎也含有泪水，却久久不肯落下。

他的手拂过我的碎发，轻唤一声柔儿，又道一句“平安。”

我几乎哭的晕了过去。

想起那年断头台上，女童无助，命悬一线，是他救了我。

那年丧亲之痛再现，雨中痛哭，他撑着一把伞，轻拥我入怀中，为我拭去眼泪。

而这些，却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

后来我知道，那年他去边境，是为了救我。

皇帝本执意要杀我，可他却不愿，道要带兵去征伐边境，若战胜，则我平安无忧；若战败，我则被赐死。

怎奈他年少轻狂，战败归来，不愿让心爱人去赴死，只能以死为约，以命换命。

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和他对上一句话，只有长久的呜咽。

若有来世，愿你不生在皇族，咱们逍遥天下也罢，那时，但愿我不是哑巴。

竹林里，雨滴落下。

竹林中少女停止舞步，跪在地上，泪水忽然落下。

记忆中的林中少女依在，却不见昔日锦衣华裳的皇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