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乱谈:宝玉为何赠给黛玉两条旧帕?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宝玉赠给黛玉两条旧手帕。这一举动,历来解读颇多。

先梳理情节:

宝玉遭贾政毒打,被贾母救下,王夫人、凤姐指挥丫鬟媳妇将他抬到贾母房中,薛姨妈、宝钗、湘云、袭人、香菱同来看视。

调治已毕,送回怡红院,不能下床,袭人含泪伺候,宝钗又送药至,离开。黛玉来,守着痛哭,凤姐与周姨娘、赵姨娘等轮番看望,黛玉见状,先回潇湘馆。

之后,宝玉记挂黛玉。

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去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像一件事。”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作什么?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为什么是手帕,而且是旧的?

为什么是两条?

他为何笃定地相信,林黛玉“自然知道”这一随意行动背后的深意?

果然,黛玉接到手帕后:

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令我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缠绵,令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上走笔写道: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教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黛玉的“苦意”是什么?

三首题诗又藏着怎样的情愫?

以我浅见,要领悟“送帕”之事的含意,须放宽眼光,把全书前后的许多情节合而互证,庶几可有所得。

翻检红楼,宝玉、黛玉一共发生过十次大大小小的争执。其中七次与薛宝钗或史湘云有关,屡屡牵扯到金玉良缘或金麒麟之类的信物。

说到宝钗,黛玉的反应是这样:

“今儿得罪了我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

“我们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

“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即使说到湘云,她的反应是这样的:

“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

“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

话一出口,宝玉往往急躁,两人口角即起,争吵爆发,直至出现砸通灵宝玉、剪穗子之类的过激事件。

面对宝钗,甚至湘云,林黛玉在爱情上极度不自信。

没有所谓“金玉良缘”助力,“木石前盟”也仅仅是宝玉在梦中喊了一遍而已。

没有金锁、金麒麟去配通灵宝玉,缺少信物。

父母已逝,亦有司马牛之叹,寄人篱下,无人为自己主持谋划与宝玉的姻缘。

身体多病,气弱血亏,恐怕自己薄命,难与宝玉相守。

而赠帕之后,两人再没有因为所谓“金玉良缘”,或金麒麟之类的信物产生矛盾。

此事可谓宝、黛情感的一大关键转折。

在宝玉重伤,黛玉看望为之痛哭之前,也就是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二人在怡红院外曾有一番对话。

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见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拭泪。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的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后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这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

细看此段,黛玉说起“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这一句,直是把宝钗、湘云都说在内,但这话已另具意义,下文有述。

然而宝玉还是气急,她“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后悔自己又说造次了”,自承“说错了”。这“前日的事”,却是第二十九回《享福人情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里,因张道士为宝玉提亲,惹起两人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且说宝玉因见黛玉又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烦恼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若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黛玉说了这话,倒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道:“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黛玉一时解不过这话来。

宝玉又道:“昨日我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战战兢兢的说道:“我要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的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来杀性子。”

所谓“天诛地灭”四字,却是端午节前,元春赏赐节礼,宝玉、宝钗所得物品一致,而黛玉仅与三春等一致。这件事,带给黛玉巨大的危机感,宝玉为了安慰林妹妹,是以说:

“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

然而,面对“金玉良缘”之于宝玉,黛玉的看法实是这样:

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既然“金玉”实为邪说,你我共知,何以我试探你时,你要来安慰我?你既安慰我,则你心中有“金玉”,又可证矣。更为甚者,你竟然说出“天诛地灭”的话,进而以为我在咒你,则我一片冰心,全被你辜负了!

这也即黛玉的一番“苦意”。

宝玉却是另一番念头:

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了你,你竟心里没我。

所以,宝、黛的爱情,缠绵纠葛到全书近四成(以前80回计)时,他们还没有为对方设身处地而想,处在一个相互隐瞒、相互试探,进而相互伤害的境地。

不过,曹公以惊天地、泣鬼神之笔,于无声处将情节荡开,却为二人辟出一个崭新境界。

诸位看官不要忽略,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宝玉一定去过潇湘馆。

(史湘云)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白?”

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笑了。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林黛玉去说话。

之后,老太太让湘云吃了茶歇一歇,见一见嫂子们,再去园子里找姐姐们逛逛。一时众人散了,湘云见过凤姐、李宫裁,带着翠缕,迳去怡红院找袭人。

当她们在蔷薇架下找到遗失的金麒麟时,

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

宝玉从哪里来?

且看下一回的这一段: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因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又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

湘云要送四个戒指给袭人、平儿、鸳鸯和金钏,适才在贾母处一定已经给了鸳鸯,到凤姐处一定又已经给了平儿,金钏此时已被王夫人赶走,则黛玉料定湘云去怡红院殆无疑矣。

而“宝玉又赶来”五字,分明是说,她亲眼见到宝玉回去,那么从何处见到,不是潇湘馆又是哪里呢?

所以,当众人从老太太房中散了之后,宝玉必定因为黛玉提及金麒麟之事,到潇湘馆去解释、安慰。

而他在蔷薇架下见到史湘云、翠缕时,是笑问二人“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可见,宝、黛这一回就金麒麟的谈说,根本没有起冲突!

这充分说明,信物之说,在二人之间的“杀伤力”已经大幅度下降。

但宝玉“赶”回怡红院去,黛玉终有一些惴惴,于是跟来,却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说:

“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

直此一句,如拨云见日!

原来宝玉确乎没有和湘云“借此生隙”,竟能在彼之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则在宝钗面前如何,又可知矣!

所以,黛玉那一句“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

说到“金”字,显然系指宝钗,但此时已明宝玉心意,则已不能全说出“金锁”二字,转以“麒麟”借指湘云。

那么,宝、黛在潇湘馆又到底说了什么?

曹公故意略去此段,虽则如此,仍可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当宝、黛二人在怡红院外一诉衷肠,黛玉去后,宝玉怔住,误把送扇子来的袭人当成黛玉,“胡言乱语”一番,一时醒过来,跑了,留袭人在当地裁疑,这时

忽有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这袭人见问,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那去了?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过去罢。”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是有客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袭人笑道:“可是呢,你说说么!”

宝钗笑贾雨村不怕天热,跑到贾府来,何以自己要出来?出来到何处?原来想把宝玉“叫住问他”,去怡红院也坐实矣。

那宝钗为何要到怡红院来?

看前文,黛玉从贾母处先走,她去找黛玉说话,则必去潇湘馆无疑。而之后宝玉又来,宝钗自然避开,但宝玉对黛玉的一番话,她十之八九也听到了。

“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过去罢”,这一句,正是宝钗对这番话的点评。

故此,宝玉和黛玉必然因金麒麟又说到金锁,由湘云而及宝钗。宝玉之言在宝钗听来“越发没了经纬”,但何以宝、黛二人没有起冲突?

以我的揣测,一定是宝玉言语中会替黛玉着想,能够体贴黛玉的“苦意”了!

因此,他才能进而说出“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这句比金子更珍贵的话!

因此,他才能说出比这话更加珍贵的“你放心”三个字!

因此,我更有另一番谬见:

这一回回目所谓“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绝不是曹公暗指宝玉和湘云往后要凑成一对,而是因了麒麟引起的潇湘馆对话,伏下宝玉、黛玉这对“白首双星”!

虽然,宝玉、黛玉最后不能在一起,但,参与商亦不可相见,难道就不是“双星”?

这东西永隔,岂非人间最大的悲剧之一!

在第三十四回,黛玉为宝玉痛哭时,曾说了一句话:

“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此话因何而触发?只因宝玉说道:

“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

彼时,宝玉被打得皮开肉绽,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热如火炙,当此之际,仍然能体贴黛玉。

黛玉自然想起潇湘馆他体贴自己之言,方才让他改了。

这里的深意是,我已明了你心,你既能体贴我,也该让我体贴你,不必再有往日“气急”之言。

可宝玉此时会错了意,以为黛玉却与宝钗一般,是以说道:

“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你放心三字放在此处,其实已经错了。等他回想过来,知道林妹妹的深意,则“满心里要打发人去”看她。

他让晴雯转答“我好了”三字,当然不是伤好了,而是告诉黛玉“我会改”,让她“放心”。

所以,赠她两条旧帕,就是为了说明这“改”与“放心”。

为什么是“手帕”?

答曰:你既要体贴于我,你又有种种可哭之因,则我设身处地为你而想,往后哭之亦可。

为什么是“旧手帕”?

答曰:但昔日我惹你而哭的种种原因,皆成旧事,不再与你计较“金玉”邪说。既将旧物赠你,则我对你之情意,皆已更新矣。

为什么是“两条”?

答曰:金锁、宝玉、麒麟等等,所谓信物皆不可信。何妨我就赠你两条旧帕?在外人看来,或有嫌疑,但你我心知肚明,光风霁月,又何妨将此一对作为另外“两对”的反讽?

然而,信物虽不可信,但既由我赠你,望你珍之善之,莫谓情不能由此而传也。

黛玉体会了宝玉这番情意,故有诗三首。

第一首,欣慰于宝玉知我之心,终于明了前此我每每提及“金玉”乃是为他,更能由我体贴于他。想及此节,虽喜亦有所悲也。

第二首,手帕自然不能用来拭泪,故抛珠滚玉只在枕上袖边,点点斑斑,任它所之。

第三首,虽则你我已为知己,已为一体矣,然你我姻缘谁可主之?我之多病,不知能与你相伴几多时日。则你我或不免湘妃、湘君死别之祸。这潇湘馆外千竿翠竹,他日是否溅有我之泪痕?

两条旧帕题诗之后,黛玉果然将它们与诗稿珍藏一处。

抄检大观园时,从紫鹃处并未搜得。

而在后四十回,黛玉焚稿之时,也与诗稿同时烧毁矣。

兰墅可谓深知曹公之苦心焉!

余亦感泣于曹公之苦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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