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妈妈常喜欢打谜语给我们姐弟几个猜。“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
——呵呵!大概不用猜,一看谜面便知谜底——花生。
花生,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大概算是最普通的一种吃食吧,而我在小学二年级以前,却不知花生是什么样的味道,只是在谜语中知道它的轮廓。
或许,我出生的地方,不适宜种花生,又或许,在那贫乏的年代里,花生也是“嫌贫爱富”的吧,要不,我怎么做梦也从不梦到呢?
念到小学三年级时,我们全家迁回老籍生活,而老籍的沙土地,正是出花生的好地方。也许,花生只有到它的出产地,它才“下架”与我们有往来吧。
于是,从那时起,我的记忆里,从此进驻了花生这一高贵又富有营养的食物,并与它产生了一种深厚的情感。
想起花生,便想起妈妈的味道……
记得当年迁回老家时,没赶上种花生的季节,看到左右邻居都有花生可吃,不免有些眼馋。
妈妈说:不用羡慕别人,我们有手有脚,别人有的,咱们家明年一样有!
第二年,家里又盖房子又种花生。房子开行(挖地基),全是爸爸一锹锹、一担担、辛辛苦苦地挖出来的。
而我却浑然不知爸爸的艰辛,反而觉得我们有了一个玩游戏的好场地。我们一群孩子在里面躲猫猫、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
花生在不经意间,竟然偷偷地成熟了!我心里暗自雀跃着,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时,径由妈妈领着去刨花生。
说到刨花生,妈妈还讲了一个故事。
说那时条件不怎么好,就是一日三餐,别的就甭想了。隔壁翠伯伯家里为了留点花生种,怕自己下地不在家时,孩子们嘴馋偷吃,安全起见,便把一大篮子花生吊在房梁上。
翠伯伯家有四个孩子,一个女儿,三个十来岁左右的半大小子,那三个小子,天天像饿狼一样盯着那房梁上的花生看。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 胜过一个诸葛亮。孩子们看着看着,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三人各拿一根长度适中的木棍,将木棍的顶端削尖,往蓝子底部的同一个孔眼里使劲戳,戳进去之后,然后齐声喊:“一、二、三、抽!”,同时瞬间抽出木棍。
那花生便随那木棍抽出的一刹那,从孔内掉落下几颗。这样,孩子们便吃到了花生。
待到第二年播种,当翠伯伯把花生从房梁上放下来时,不禁大惊失色,后悔不迭,直拍大腿:见鬼,好狠的老鼠,把留的花生种快偷吃完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给孩子们吃!哎呀呀……
刚到花生地里觉得非常有趣,一眼望去,阳光明媚,秋风习习,四周都是清一色的花生田。
人们头上戴着草帽、或是搭块毛巾,在花生地里不是割花生梗,便是坐在小板凳上,不紧不慢地刨着花生,窃窃私语,说说笑笑。
待到身旁的花生刨得有些了,刨花生的人便就地铺开带来的袋子,将花生晒在上面。那情景,仿佛人们不是在干活,而是在享受惬意的时光!
我非常欣喜地加入到这个行列。可没曾想,有些事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真正做起来,才知刨花生是一个明轻暗重的活儿。
只刨了一会儿,我的胳膊便扬不起来了,腰酸得不行,头也沉沉的,哪哪都觉得不对劲。
我蔫蔫地、耷拉着脸,默默地看着妈
妈一下一下地刨,一颗花生一颗花生地捡。
知女莫若母,妈妈看到我这样,知道我“懒筋”发了,便给我颁了一纸大赦令:到边上玩去吧。
拿到圣旨,我一溜烟地跑开了!
在刨花生的季节玩,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烧花生吃了。
人的天性就是对吃有本能的反应。我虽然第一次烧花生,但我却像一个烧花生的老手一样。
我与小伙伴们就地挖了一个坑,找一些野草放在坑里烧,然后各自从自家地头㧓来一些花生,扔在烧得正旺的坑里,上面再丢些野草霹雳吧啦地烧,等到火势还没全烧尽时,我们赶紧用沙土掩埋起来。
不一会儿,我们几个小伙伴,用小树枝把上面覆盖的土轻轻地扒开,那花生的香味便扑面而出!
小伙伴们也不怕烫,花生一剥开,便猴急地往嘴里送,烫得前牙挪后牙,龇牙咧嘴、啰啰嗦嗦、还没讨到味,便囫囵吞枣般下了肚!
一会儿,嘴边、下巴颏儿,便像锅底一样,黑不溜秋。
我从灰堆里扒了几颗花生拿给妈妈吃,妈妈却说不饿、不想吃。我不管,将花生剥好,硬是往妈妈嘴里塞进几粒。
啊!真香!原来烧花生这么好吃!妈妈边吃边露出一副惊奇的神情——妈妈原来是第一次吃烧花生!
家里种了这么多花生,妈妈却一次也不敢随便打瞎(除正餐之外的东西)着吃!
我知道,这些花生,是妈妈换油盐、贴补家用、给我们姐弟几个换学费的钱,我们一家七口人全指望着它呢!
妈妈哪舍得吃一点!
妈妈就像这花生一样,为家里默默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竭尽全力地为我们这个家,撑起一片天空。
上到五年级时,家里种花生也有几年了,但家里从没让我们岔开肚皮吃过。
然而,一次相亲,却让我吃了一个肚儿圆,让我永远记住了妈妈背花生的味道……
妈妈是一个热心快肠、遇事有主见的人。
一次,邻居双胞胎的妈妈,托妈妈为她妹妹在村里说一门亲事。妈妈便牵线搭桥,说中了一人,并邀约两人在家里见面。
见面,自然不能干坐着,而家里能招待的东西,便只有宝贝花生。但妈妈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一筛子花生,准备背熟(炒熟)了招待两个相亲的人。
我满心欢喜,自告奋勇地帮忙管灶里的火头。
妈妈把沙子先放在锅里温,边温边用漏筛滤去沙子里的杂物,然后把一筛子花生倒下锅,不紧不慢地翻炒。
妈妈说,背花生可有窃门了。
刚开始火势稍微大点,但不能过猛,过猛了花生容易外表糊,里面生,不好吃。妈妈说,这就像人过日子一样,要表里如一,真诚踏实,日子才能过得安稳快乐。
等到花生快熟时,想吃嫩一点的,稍稍翻炒几下,便可以出锅了,而想吃老一点、香一点的花生,就得让花生在锅里再“呆一会”,但灶里的火头就不用了。
妈妈说,背花生的火候,就好比人做事情一样,要不急不躁、把握分寸、恰到好处,这样背出来的花生,不仅纯香可口,而且特别出味。
妈妈边说我边听,眼睛却直溜溜地盯着锅里被妈妈赶着两边跑的花生。
花生背好没有,全靠嘴试,这是我自告奋勇地在灶边看火的原因 。
背了一会儿,花生慢慢地变了颜色,由浅白变成秋色,花生的香味也就慢慢地散开了。
终于,妈妈铲起几颗花生放在灶沿上,让我尝尝,可我的手刚碰到花生,便像触电一样马上缩了回来。
妈妈说,不急,花生身上的沙烫着呢!说罢,妈妈把灶沿上的几颗花生,用锅铲来回扒拉几下,让沙粒掉下来。
果然,花生没刚才那么烫了。我迫不及待地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啊呀!那味儿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美的那一味!喷香,好吃到骨子里!
妈妈看着我吃的馋样,哈哈大笑,那笑声仿如花生一样香甜、暖心。
花生背好了,相亲的两个人如约来到家里。而我却死皮赖脸地赖在装满花生的筛子旁,任妈妈怎么喊,也不挪开半步。最后,妈妈无奈,留下相亲的两个人和我。
我不知相亲的两人说什么,或者有没有说话,只知他们两人都争着给我剥花生!——似乎相亲的两个人并不是来相亲的,而是专门为我剥花生的。
我心花怒放,吃得可起劲了,我吃的速度远比他们剥的速度要快。相亲的两人只好埋头专心剥给我吃,直到我吃得心满意足,他们才好好地互看一眼。
我吃花生的心愿是达成了,可相亲的两个人却只顾着为我剥花生,没聊上几句而黄了。
上初中时,大姐有了男朋友,妈妈又背了几次花生。
不曾想,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之后,妈妈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与我们阴阳两隔,也许老天爷不忍看着妈妈过早的离开我们,最终把妈妈还给了我们。
可我们不知道的是,老天爷把妈妈还给我们,却是以妈妈一双烟火气的手为代价!
从此,妈妈像换了一个妈妈,连最简单的饭菜也不会做了,仿佛在妈妈的记忆里,她根本就不曾会做什么吃的,更别说再背出香味诱人的花生了。
妈妈的一场病,让妈妈从此与烟火灶绝缘了——妈妈不再会做从生到熟的任何东西。
虽然,从那以后,妈妈没有为我们再做过一顿饭,再背一次花生给我们吃,但在我们心中,饭菜永远是妈妈做的最好吃、花生永远都是妈妈背的最香、最有味!
那份味道,无论过去多少年,从来不用记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齐帆齐写作课第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