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彩超室门口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出“下一个，林沐”的字样。

林沐坐在长椅上，两只手不住地摩擦，指关节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耀武扬威。她不断地深呼吸，尽力让不安分的心脏消停一会儿。

“小沐，就是普通的检查，没关系的，别紧张。”看到紧绷僵硬的妹妹，哥哥林逸轻轻地搂着她，试图让她轻松一点。

上午的街舞课上，林沐突然晕倒了，急诊的医生说可能是心脏的问题，让她做一个彩超进一步检查。

怎么会呢？小沐从小就跳舞，跳了这么多年，心脏怎么会突然有问题呢，不会的，不会的，林逸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林逸看着妹妹耷拉下来的眼睫毛，摸摸她的头调侃道：“晕一下就把你吓成这样啦，某些人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谁怕了”，说着用胳膊肘狠狠地顶开哥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是吗，这样最好”，林逸希望嬉皮笑脸的话可以缓解妹妹的不安。

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放学回家后，正好撞到妈妈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他记得自己的乞求，也记得妈妈的决绝。爸妈感情不和，十六岁的他早已察觉，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当时林沐才十岁，成天缠着他问“哥哥，妈妈呢，妈妈去哪里了”。爸爸一直忙着公司里的事情，没有太多的时间管小沐，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父母陪伴的日子。

“妈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要我们了！”，同样的问题妹妹不厌其烦，最后他终于红着眼睛冲着小小的妹妹吼了回去，他清楚地记得小沐被吓哭的样子，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淌过小小的脸颊。那一刻，他抱住妹妹，暗暗发誓一定要加倍爱她。想到这里，林逸抬起头，眨了眨发酸的眼睛。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我和小沐再也不会认你了！”这么多年，当时自己说过的话时常回响在耳边，他说到做到，真的没有再见过妈妈。

“哥，到我了。”林沐的话将林逸的思绪拉回来。

“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吧。”看着妹妹瘦削的背影，一直在眼眶打转的珠子终于落了下来。他急忙抹掉。

十五分钟的小检查，林逸一直盯着手表的秒针。“哥，医生说把这个单子拿去给门诊的医生看就行了，我刚刚等不及，问了那个检查的医生，他说没什么问题。”

看着妹妹上扬的眉毛，林逸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小沐已经遭受够多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再找她了。

“小沐，你在大厅等一下，我去退卡里的钱。”从门诊室出来，林逸终于松了一口气，妹妹是因为低血糖才晕倒，心脏没有问题。

林沐坐在长椅上，四处张望着，早上晕倒的事情着实吓自己一跳，如果真的是心脏有问题的话，她该怎么办呢？

突然，一个发光的弹力球在她的脚边停下，她捡起来，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女孩跑过来。

“小妹妹，是你的吧？”林沐月牙弯的眼睛笑起来，把弹力球托在掌心递出去。

“丫丫，快谢谢姐姐。”小女孩的妈妈走过来，抱起她。

“谢谢姐姐！妈妈我想吃冰淇淋,好不好嘛`”稚嫩的声音像沾了蜜似的，甜甜的。

“不行，你忘记啦，丫丫还发烧呢。”

“妈妈”，看着女孩妈妈抱着小女孩走远的背影，林沐嗫嚅道。

“发什么呆呢？”林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看在幸亏只是虚惊一场的份上，请我吃大餐。”林沐对着哥哥歪着头挑起眉毛。

“好，现在就去，你把我吓得也不轻，庆祝一下。”

“小沐，我和你易辰哥说了，这几天就不去练舞了。”

“嗯，好。”

十二岁那年，哥哥带她去朋友的一个街舞社参观，看到那些哥哥姐姐的身体伴着节奏律动，灵动、轻快、有力，他们潇洒地流汗，那一刻，林沐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她一本正经地对哥哥说：“我想学街舞。”

妈妈的离开让原来调皮捣蛋的林沐变得沉默而乖巧，她再也没有吵着要好看的玩偶和漂亮的衣服，再没有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再没有起床气。自从那句“妈妈再也不要我们之后”，她再没提过妈妈一个字。

两年中林逸第一次听到妹妹说“我想”，当时他就拜托自己的好哥们易辰教妹妹。后来，高中毕业，他去了外地的N大，易辰留在了市里的H大。四年的时间，林沐一直在易辰的街舞社。

“爸，你怎么回来了？”林沐和林逸刚打开门，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林志鸿。

“最近公司不太忙，我就回家住，你俩刚好放暑假，咱爷仨好好聚聚。”

“爸，你明天不会接个电话又走了吧，咱还是别立flag了。”林沐在爸爸身边坐下。

“小逸，沐沐今天晕倒是怎么回事？”

“她有点低血糖，没什么大碍，放心吧。”林逸说着拿起遥控器换台。

“沐沐，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说，这几天好好休息。”

“嗯，好。”和爸爸、哥哥道过晚安后，林沐回到房间，打开日记本——

“今天我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我的心脏可能有问题，在走廊里等着做检查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在怕什么呢，害怕生病吗？好像不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知道哥哥比我更害怕，不过我们都没有表现出来。

发高烧那次，从来没有哭过的哥哥哭得一塌糊涂，医生告诉他早点发现就不会是肺炎。我清楚地记得那双通红的双眼。哥哥已经很辛苦了。”

林沐盯着台灯的光亮，思绪慢慢飘远。因为爸爸工作忙，从十岁到十三岁，三年里都是哥哥照顾她，直到后来他去上大学。当时哥哥放学了就会去学校接她，放假了会带她逛商场买衣服，还会给她做饭，虽然一点也不好吃。

她重新提起钢笔，在牛皮纸上摩挲一下，继续下去——“我遇到了一个叫丫丫的小女孩，名字很好听呢，她想吃冰淇淋，应该是吃不到了吧。”

“记得奶奶曾经说过，星星很亮的夜晚，往往没有月亮。我一直喜欢星星，在无数个仰起头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总能看到它们，或明或暗，我喜欢它的闪耀，也欣赏它的黯淡。

在某一个远方，她也会和我看到同一片夜空吗？她也喜欢星星吗？”

林沐合上日记本，打开窗户，她探出头——

窗外，有亮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