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三月底的天气忽冷忽热，柳絮开始满天飞，张晓洁在2017年的春初第一次患上了过敏性鼻炎。

白天流鼻涕，打喷嚏，晚上嗓子干疼，清晨醒来，喷嚏更是一个接一个。

小王陪着张晓洁跑医院拿药，盐酸西替利嗪，鼻腔冲洗器，头孢消炎药，还有好几大盒中成药。

药吃了没几天，小王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于是两人又一起去医院开药。

但张晓洁没有“同甘共苦”的感觉。鼻炎症状也让她的情绪越来越烦躁。她很犹豫，时而觉得小王很好，时而又害怕未来的长时间辛苦生活。她告诉两个闺蜜这种感觉，其中一个劝她过段时间再好好看看，另一个则非常理性地要给她介绍一个赚得多的年轻律师，年薪是小王的三倍，并建议张晓洁先不跟小王分手，跟律师见个面聊聊看先。

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样超越了自己的道德底线而拒绝了。但她心里止不住地去设想，如果跟律师在一起，就算不靠家里，最多两三年就能买下五环外的小房子。

这种诱惑折磨着她。

张晓洁想起自己刚上班时，虽然知道几个奢侈品品牌，但从未逛过商场里的实体店，只在时尚杂志上隐约了解过价格。后来在香港出差时跟同事一起逛街，也帮朋友代购东西，渐渐熟悉了那些不同的logo和款式背后代表的数字。她并不惊讶于大妈同事们拥有的财富，只为同龄同事们的阔绰感到震惊。二线城市分公司的女同事工资水平比她低，却总是要去逛Celine或者Chanel，至少也要随手买个Longchamp ，然后再去化妆品区花好几千买护肤品和化妆品。

张晓洁第一次跟同事去买包是在Prada, 同事要给妈妈买母亲节礼物。她来之前已经看好了款式，进店之后先是在店里简单看了一圈，然后直接告诉营业员款式，戴着黑色手套的营业员很快包好包包，递给同事。

张晓洁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营业员给她推介。她看到一个款式简单的黑色包包，扫了一眼之后就迅速挪开眼神，怕自己记住这个样子之后就构成折磨。

这是一个自己不能去想的坑。

她也记得跟另一个同事去Tiffany，那些亮闪闪的钥匙造型深深种在她脑子里，她很清楚地感受到诱惑，她当时也有一点积蓄，完全买得起一个，但是她从未花费几千块买一件首饰。她想起房租和每个月必需的开销，只好想办法把脑子里亮闪闪的钥匙埋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一年之后她去拜访一个客户，客户手腕上戴着一款Tiffany 的手链，她必须全程都刻意管住自己，不让眼神落到对方的手腕上。

现在这个收入是小王三倍的律师，就像是另一个亮闪闪的Tiffany ，理智告诉她走远一点不要想了，但是要很刻意很努力，才能把他在脑子里埋起来。尽管她连对方的照片都没有看过。

理智又一次胜利，但她不明白闺蜜为什么可以劝她跟小康不分手的同时去见律师，这跟劈腿有什么区别？她知道闺蜜是为了她好，可是难道在买房的压力下，婚恋道德底线被调低了吗？

她顿时明白了现代社会的“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她在知乎上看到一个故事，一对买不起房的情侣经历各种痛苦之后无奈分手，女方一年后找到一位有房的北京人结婚，男方知道消息后高兴地想：我媳妇儿终于熬出头了。

张晓洁深刻体会到这种又为她高兴，又为自己悲哀的心情。

张晓洁信奉门当户对的婚姻，她知道自己并非白富美，所以从小就没有奢望过王子。但是身边明明有差不多社会评分的女性嫁给了有户口和房子的男士，省去了底层奋斗的挣扎，甚至开始生孩子，步入下一个人生阶段。

如果跟小王继续走下去，就迟早会结婚，因为小王除了买不起房之外，实在没有什么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可是如果结婚，能受得了房子带来的压力和烦恼吗？

小王倒是乐观，他觉得自己收入很快会涨起来——尽管最近两年都没有怎么涨。他分析自己大幅涨薪后优秀的还贷能力，却不知道首付在哪里。

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东南沿海，北京的房子实在买不起。为了缓解张晓洁的焦虑，他开始考虑天津的房子。因为公司注册地在天津，可以办理天津的集体户口，然后就有了购房资格。

他去年已经开始申请在天津落户，但是过了半年也没弄好。他催了人力，没有得到什么时候能办好的答复。

二十

张晓洁那个曾借房本给她办工作居住证的同事H要结婚了。

H家境中产，相亲无数，曾经不抗拒凤凰男的她在见过几个样本之后感受到很多无谓的麻烦，于是将“门当户对”加入相亲要求中。半年前她相到一位这样的男生，同样来自外地，同样在北京有房子，两人都看对了眼，迅速筹划结婚。

首先便是买订婚钻戒。某个周五的中午H去王府井取戒指，回来以后女同事们迅速围观，钻石非常耀眼，H介绍说是一克拉，同事们都问“这得多少钱啊”，答案是“十万五”。

“哇……”同事们都表示了惊叹。张晓洁想起自己为了一万多的戒指跟小王吵架，只好一边跟大家一起表示羡慕，一边在心里笑自己。

她觉得自己正在变成那种市侩的妇女，每天挂在嘴边的都是“人家谁谁的老公给她买了什么什么，你怎么什么也不给我买”。

她受的教育告诉她独立、充实自我、追求自己的梦想并做个有用的人，本来与她心中的市侩妇女相隔甚远，却又同时浮现在脑子里。

她羡慕这两个中产家庭结合后产生的新中产家庭，努力工作的工资在原生家庭的阶级面前不堪一击。

但是身边实现阶层跨越的例子也不少，有的靠结婚，有的确实靠个人奋斗。她现在的工作平台偏向稳定，不论怎么努力也很难实现跨越，但是她不知道该换去哪里。

下班后几个同事一起下楼，小王来接她，H的准老公也来接她，到了楼下，H跑向等待她的那辆通用，小王则在路口挥手“快来！我给你扫了一辆小黄车”！

张晓洁在同事的注目中走向小黄车，她从未如此明显地感受到阶级落差。

小王没有注意到，很兴奋地告诉她：我的户口办下来了，我们可以去天津买房了！

张晓洁有点振奋，小王说中午人力告诉他户口办好了，他下午就看了天津的链家，除了和平区以外，市内的二手房价格三万左右。如果买个40平左右的房子，首付30多就够了，加上税费也就40多万，每月要还的贷款也不高，完全不会影响生活质量。

天津高考跟北京一样容易，教育质量也不错，以后孩子可以在天津上学高考。小王说他问过，就算去了东南沿海，孩子有居民户口的话，按照现行政策，还是可以在天津高考。

张晓洁忘记了阶级差异带来的打击，感觉乌云散去，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

希望是一种很棒的东西。在被压抑了很久之后，眼前的一道小亮光就让人充满力量。感觉终于找到了方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张晓洁看着小王，原来他一直都在寻找买房的途径，计算首付和还贷，而自己只会干着急，她更加觉得小王是个靠得住的人，她打算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