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年轻时候是一个屠夫,做过杀猪匠。
杀猪一般都选在年关将近之时,一头年猪往往等于一家人的收成。杀猪首先得捉猪,捉猪是一项力气活,左邻右舍的男性劳动力都会出来帮忙,一般需要四到五个人左右。我们常常讲猪脑子,其实猪是很聪明的,祝它的时候不同于平常小孩子戏弄它时的叫喊,而是嚎。基本上一嚎全村人都能听到,很奇怪,那时它反倒不会挣扎,只是单纯的嚎。我们说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害怕,猪好像也是如此,此刻才明白恐惧。捉完猪杀猪匠就上场了,拿起家伙事往它脖子上轻轻一抹,血就缓缓流下来了,猪的血很鲜艳,带着热气,流在地上不大一会就凝结,等凝成一团的时候也证明死的完全了。然后会抬它到事先准备好的案板上面,案板边放着烧的滚烫的热水,师傅拿起葫芦瓢一勺一勺舀起热水从它身上淋下去,它躺在上面,水顺着它的毛发往下流淌,夹着升腾的热气,等水舀的差不多,就该进行下一步,让师傅给它去毛。猪在活着的时候,喜欢在泥浆里面滚,久而久之,身上也变得油光发亮起来,摸上去还有扎人的触感,而现在,刮刀一上去毛发就一层层往下脱落,从头到脚,好的杀猪师傅连耳背后面都不会放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具白花花的猪的“胴体”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平心而论,脱了毛的猪还是挺赏心悦目的。一切工作就绪,就到杀猪师傅真正展现高超技术的时候,将褪掉毛的猪架到梯子上面,用挂钩将它四条腿和脑袋固定好,师傅拿起杀猪刀,杀猪刀有点类似我们用的水果刀,算是它的放大版,从居中位置由上往下轻轻下刀,这个过程首先保证刀要锋利,其次位置要准,下手要稳,下刀的方寸全在师傅手中,待到手起刀落,心肝脾肺肾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杀猪也就告一段落。
村里的杀猪匠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了,我一直在外读书,杀猪的场景也差不多是十年前的记忆,听母亲讲,他现在还是个鳏夫,不过也早已不干杀猪这个行当,现在在外面打工,每天也有上百块的收入,但每到过年前夕都会回家帮忙杀几头猪,我很不解,毕竟杀猪的报酬是远远不如打工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回到老家办事,去五伯父家吃饭突然发现他在篾竹片,篾竹片是木匠的活,在印象中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有这方面的技术,我好奇的笑着问他怎么摆弄起这个,他摆摆手不好意思的回答我:“没事做闲的,胡乱弄着玩玩。闲谈时和五伯母聊起这个事,她哈哈一笑,说:“你爷爷年轻时候不是木匠嘛,你五伯父他们兄弟几个从小看他做活长大,到最后这手艺你爷爷就教给了你四伯伯,不过你说现在木匠能赚几个钱啊,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每年回家都要摆弄这玩意,也没见弄出个啥名堂。听完出她的话,我好像突然释然了,我不知道五伯父是不是一直耿耿于怀,但那个隐藏在心里的问题似乎一瞬间浮现出来,让我想起村上春树先生的一段话:世上所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某个宝贵的东西,但能找到的人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那东西也大多受到致命的损伤,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寻求。因为不这么做,活着的意义就不复存在。
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早已不杀猪了,十八年过去,他从没对我提起过这件事,所有他零星的过去都来自于我母亲的只言片语,好像印象中,村里有杀猪的时候他也从未在场过,我想,他或许早已忘记自己从事过这项营生了吧。想起来有次去舅舅家拜年,舅妈忙不过来,叫舅舅帮忙炒个菜,他摆摆手转头就走开了,舅妈看我一眼,无奈的笑笑:“看你舅舅,亏他以前还是个厨师,叫他炒个菜都不愿意,我没讲话,我也不知道舅舅是单纯的不想烧还是已经不会烧了,只是在我脑子里突然想起列侬在专辑《橡胶灵魂》里的一首歌《Nowhere Man》,里面这样唱道:
Isnot he a bie like you and me?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与你我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