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怀念的年味,到底是啥味儿?

我们所怀念的年味,到底是啥味儿?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开始感慨过年越来越没有年味儿的,似乎每年都有不少人这么说,似乎以前的年就很有味儿。

于是,我很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我还是小孩子时候的年,那会儿的年,应该还是有年味儿的——因为那时候我从未听谁说过有没有年味儿这个话题。

那么,年味儿到底是什么味儿呢?

要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说起,这一天小年,厨房里贴上东厨司命的年画,两个很胖的人据说一个是灶王爷,一个是灶王奶奶。祭灶王爷这种事儿我是不关心的,至于“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对于小孩子来说也太深奥。这一天,又更重要的事——领寒假通知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在这天,我那时以为过小年就是小孩子过年,小孩过年就是要去领通知书。所谓通知书,其实就是成绩单,有期末考试成绩和老师评语,还有下学期开学时间和学费多少,至于奖状和奖品,不是人人都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爸每次都要说“大人过年一碗汤,小孩儿过年一顿夯(方言挨揍的意思)”,可能是考不好要挨揍?不过,我一般不太担心会挨揍,奖状肯定会有的。

奖状拿回家了,心也就踏实了,压岁钱、新衣服应该就妥了——至于压岁钱给多少、钱从哪里来、衣服那天去买,那都是大人要操心的事儿,反正会有就是了。

然后是开始办年货,这是爸爸的事儿。办年货的街很小,两分钟就走完那种,年货的品种也少得可怜。

祭祀、上坟用的香蜡纸炮肯定是要先准备好的,香有那种可以烧一整晚的长香,过年晚上要烧一夜,有上坟用的成把的短香,有去庙里敬菩萨用的香。蜡有粗细两种,颜色也有红白之别,过年晚上要点,给祖先坟头送灯的时候也要点。纸是那种用来烧的火纸,要提前划好。划纸是技术活,小孩儿一般轮不上干这个,也干不好。我曾趁大人不在的时候试验过很多次,勉强成功过一两回。拿出一刀火纸,打开对折,双手并拢拇指与四指相对,手指捏在折痕处,然后拇指用力、四指和手掌辅助,有节奏的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力道、方向都要把控好,划出来的纸才均匀好看。最终叠在一起的纸会成扇状,没有一张叠在一起,每张纸的间隔也丝毫不差。烧的时候,能一次性烧完,不用挑开——烧纸钱是不能挑、不能吹的。有时候也会买一些冥币,天地人民银行那种。炮仗根据用途不同,重要程度不同,长短也不一样。过年晚上放的一定是最长的,年岁好的时候买挂十万响的大地红,嘭嘭啪啪要放好久。再买几挂中等的送年啊、十五啊等重要节点放,短的可以不重要的节点放。上坟时候根据亲疏远近,炮的长短也有区别。再给小孩儿买几根小烟花,成箱的大桶烟花是买不起的。这些东西都要提前算好买的种类、数量,一次买齐。

门神、对联(我们叫门对子)也是必要的。门神一般就是秦叔宝、尉迟恭,也会有张飞关羽,还买过岳飞父子的,有时候也会是财神或者金童玉女之类的形象。门对子就要好好挑挑了,大门贴啥、后门贴啥、厨房贴啥要选好。鸡圈上要贴鸡鸭成群,猪圈上贴槽头兴旺,稻仓上贴五谷丰登。再来几个福字,福总是不会嫌多的。

拜年的东西也是提前买好的,起初拜年的礼物很是简单,有长辈的就带二斤白糖,有小辈的就带包饼干。白糖是散装的称一大袋,回家用小称称好重量装小袋。最早还没有自封袋,需要拿一根锯条对着蜡烛火焰来回烤来密封,这也很考验技术,离火太近烤糊了一个洞,离火太远没封住。能一次成型,那就是高手,如果没浪费袋子就全部封完那绝对是值得骄傲的事儿。去拜年的时候,糖直接揣口袋就行。饼干也很简单,能有夹心饼干就是高档货。后来才渐渐丰富起来,就成了给长辈带酒,给晚辈带牛奶。

还要买一些招待客人的零食,花生、葵花籽、南瓜子自己家种的有,再买些西瓜子、葡萄干、糖果,奢侈些就再买点苹果、橘子。

米面油是不用买的,自家就是种地产粮的,这些早都提前备好了。鸡鸭鹅鱼早都晒好腌制起来了,年猪也一早就宰了,天气晴好的时候就把腊鸡腊鸭腊鹅腊鱼腊肉都挂出来晒,晒的油直往下滴。有时候也会灌腊肠,还会晒酱。豆腐也是自己家磨,家里有整套做豆腐的工具,水豆腐、薄豆腐都自己做,臭豆干要去买。

大人办年货的时候,一定要跟着,虽然也不知道跟着有啥用。回程的时候,帮大人拎一两样小东西,那心情堪比拿奖状回家。如果过年新衣服还没买的话,也会趁着办年货买了。

妈妈的主战场,在厨房里。最重要的是炸各种丸子,红薯丸子、萝卜丸子,炸鱼,炸滑肉。炸好的各种食物就放在竹篮里,正月来客人了做菜的时候,拿来直接用。做花生糖、芝麻糖正月里待客,这个特别耗功夫,先要熬制麦芽糖,糖备好了再炼化加花生、芝麻拌均匀,把加了料的糖球用擀面杖擀平,用刀切成条,再切小块儿。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做的糖总是特别硬咬不动,我并不喜欢吃。要一直放到正月过完了,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吃完了,硬硬咬不动的糖就成了稀罕货。

大扫除是要全家总动员的。除了洗洗晒晒衣服被褥,还要把所有的家具都擦一遍,墙、梁、瓦也要有绑在长竹竿上的扫把扫扫,再之后就是自己也要洗澡洗头。

除夕这天一大早,妈妈就开始烀肉,那些腊味儿不早早炖起来根本咬不动,当然摆上桌我也是不吃的,没有什么味道还塞牙。

这会儿我就帮着老爸贴门神。先要把去年的旧门神撕干净,这个活儿不轻松,一则因为我那会儿还很矮根本够不着,即便踮起脚尖高举胳膊也够不到横批,只能跳起来一下一下撕;二则,贴门神用的是面糊糨子,经过一整年的风吹日晒,当初贴得有多用心,如今撕起来就有多费劲儿。没有个把小时,不弄得流眼泪、手发酸别想齐活儿。那会儿的门神和对联都还需要自己从中间裁剪开,这个一般是老爸来,他怕我们给剪坏了。打糨子是妈妈的活儿,面粉和水再加热就行。我上学识字有了春联的基本常识之后,哪副对联贴在哪里就由我决定了,端着糨子盆,拿上刷子,把精心挑选的门神纸交给爸爸,指挥他把门神贴上。高了,低了,没对齐,歪了,左边点儿,右边点儿,好了!

吃年夜饭之前,要先放炮宣告一声。说是年夜饭,但没有谁家真等到晚上吃,似乎比赛似的赶早,听见谁家吃饭的炮响了,我们就会着急,催妈妈快一点,催爸爸赶快放炮。还会在放完炮之后去捡没有燃的炮,要么一根根放,要么摆成一圈炸,有时候还收集火药呲花,呲到手也是常有的事儿。

年夜饭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但要说吉祥话,笨嘴拙舌的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努力打腹稿想嘴甜一些换到压岁钱,最终却开不了口。辞岁比较简单,也就是给长辈磕头。压岁钱并不多,最初也就是一块两块而已,只够买两盒划炮。守岁是大人的事儿,看春晚,那也是后来的事儿了,最初过年的时候电压根本就不够带动电视机,还要用到升压器,电灯也只亮中间的钨丝红红的。于是,火塘里的火就烧得旺旺的,火苗照在大人小孩儿的脸庞。大家围着火塘烤火、聊天、嗑瓜子,说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睡觉之前,要把压岁钱放在枕头底下,新衣服放在枕头边上。

正月初一,村子里的人相互拜年,每家坐一坐,进门前高喊对方的辈分排行给你拜年了,主人家就拿出花生瓜子糖招待,火塘边坐一会儿嗑嗑瓜子叙叙话再去下一家。我爷爷和爸爸都排行老大,所以往往我跟哥哥还没出门,就听见一声声“大爷大奶给你们拜年,大别(伯)大娘给你们拜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最在乎的是初一这天是我的生日。可,似乎除了我自己,别人都在忙碌没人惦记。没有生日红鸡蛋,没有长寿面,更没有生日蛋糕,甚至没人记得。我爸总说我投生在大年初一,是好(hào)吃的,可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吃到……这天有很多吃的,可没有一样是专属于我的。我曾为此委屈、失落了好多年,直到我慢慢长大了,我想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大家也忙着过年拜年没有人惦记刚生了娃的我妈呢,那最可怜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妈妈呀!

大年初一开始拜年,初一村里叔伯家,初二姥姥舅舅,初三姑姑,初四姨,一家一家走顺序还不能乱。所有亲戚都走完,要到初十,有时候十一二还有远房亲戚来。之后就是为正月十五元宵准备了。

十五这天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灯”,元宵灯节啊!男人们要去给祖先的坟前送灯烧纸,送灯这种事儿是不允许女人插手的,小时候我很想跟着去,为此还挨过揍,都没能去成。只有男孩子才有资格去送灯,可惜有资格的我哥不喜欢去,想去的我却没资格。于是,我妈就带我去庙里给菩萨烧纸,祈求一家平安。男人们向祖先请求庇护,女人们向菩萨祈求庇护。

小孩儿们晚上的时候,要提着自己的灯笼,挨家挨户去照人家的鸡圈,有什么讲究不知道,反正是美好的祝福。最初的灯笼都是自己做的,去竹园里砍竹子,破了竹篾做成灯笼框架,再找一块方木垫子放置蜡烛,糊上纸,简单的灯笼就做好了。后来,有了塑料的,可以放蜡烛,但很容易被烛火烤糊。再后来,有了装电池的,还会放音乐,不知为何音乐总是“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我那会儿特别羡慕我表弟,因为他爷爷会篾匠功夫,每年灯节都给他做兔子灯笼,我也一直想要,可惜我没有篾匠爷爷。可能是我太想要了,有一年我妈竟然答应给我也做一个。她去竹园里砍了竹子做兔子的身体,锯了竹筒做轮子,忙活了半天终于做了一个兔子!由于手艺不精,那个兔子的身体太大了,整个兔子灯笼比我还大。但我依旧超级高兴,十五晚上拉着我的兔子灯满村子招摇。

十六,就开学了。爸妈要出门打工了。

从爸妈出门打工,到不是每年都回家,到我也不是每年都回家,再到我结婚嫁人。年味儿,就是这么越来越淡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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