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怪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像老旧的手动计时器卡在某一个生锈的节点,微弱但清晰,而且很近。
绿谷出久瞥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三十分,只要跑完这最后一趟他就可以下班了。无论有什么怪声音,还有十分钟,或许再十五分钟,一切都与他无关。
咔哒咔哒——
断断续续的咔哒声似乎是从右手边传来的,在手刹和座椅中间的一点空隙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稍不注意就能被外面的雨声掩盖。这司机位置旁的空隙里有一个生锈的小储物箱,暗淡的墨绿色漆面已经剥落了许多,露出内里微微氧化发灰的铁质金属内壳。也不知道是哪一任司机留下来的私人物品,由于不显眼也不碍事,绿谷出久配到这辆车的夜班之后从未留意过,当然更没有打开过。
咔哒咔哒——
像生锈齿轮强行蹭擦发出的刺耳声音,断断续续,并且越来越响,在这四月的漆黑雨夜里强行打破安静的和谐。纵使绿谷一向是个严格注意操守的司机,这一次也能再忍耐下去。
没关系,只不过是看一眼,我就看一眼。
他想着,右手从操作杆的位置往中间的空隙摸索。指尖率先碰到的是冰冷的铁皮,继而往下是没有上锁的锁扣,有点紧,指关节第一次用力没能打开。
咔哒声骤然加速,似生锈的地方终于被转了过去,绿谷出久尝试了第二遍,锁扣的地方很紧,单手开扣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他切了远光灯,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雨丝飘荡反射着车灯的明黄。
凌晨一点四十分,这个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人,他减慢了车速,左手放开了方向盘,冰凉的铁箱贴合掌心让他打了个激灵,咯的一声,盖子打开了。
是一个小鸟形状的八音盒,生锈的旋钮在咔哒咔哒地转,却没有旋律,只有剐蹭的齿轮在不断研磨,像指甲断断续续刮过黑板。
只要将旋钮往前扭几圈就会停止,绿谷出久舒了口气,他向来害怕魑魅魍魉,尤其是这空无一人的午夜公交,一点点恐惧都能被放大好几倍。他拔下上链的旋钮,声音戛然而止。
不要怕,就快到终点了。
嘶——
正安慰着自己重新握上方向盘,原本空荡荡的视野里却忽然有人影出现在道路正中,此时要急刹已经来不及了,绿谷猛打方向盘向右摆尽力避让,前轮和地面防滑带发出尖锐声音,两条长长的刹车痕由于高温摩擦变得焦黑。公交车堪堪地停在那人面前,与车灯距离只有不到半米。
他赶紧打开车门下去查看,雨下的不小,湿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冷颤,车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站着,被淋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挡住了眼睛。
「对不起,你没有受伤吧!」
绿谷出久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不知为何,眼前少年的沉默令他有些慌张,明明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甚至差点遭遇一场车祸,此刻却异常冷静。少年沉默着,并且自始至终没有挪动过位置。
「这辆车,是到终点站吗?」
不同于年龄的冷静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和僵硬,等他终于抬起头,撩起挡住眼睛的刘海,绿谷这才看清面前的人脸上有一块似是烧伤的伤疤,与那苍白精致的长相显得略微格格不入。半红半白的发色十分罕见,衬在他身上却又浑然天成,他不懂得如何用语言描绘这个深夜里突然出现在马路正中的少年,被那双淡然得眼睛注视着,绿谷下意识就开了口。
「是到终点站,我跑完这趟就下班了,你要上车吗?」
他不该说的,这明明是最后一趟公交,他不需要再接载乘客了,但话到了嘴边却没能停下来。绿谷出久重新回到车上,抖了抖外套上的水汽重新发动引擎,少年果然跟在后面上了车。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抱歉,我不是想打听——」
「没关系。」
少年坐在司机位置的后面,二人只隔着一个薄薄的塑料挡板,声音近的仿佛就在耳边。绿谷听见后面窸窸窣窣的衣物磨蹭声,继而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闷雷。
「轰焦冻。」
「诶?」
「我的名字。」
少年说话的时候有些僵硬,似乎是不习惯与人交流。话题就这样突然被掐断在沉默里,绿谷等了几分钟,身后的人都没有再开口。
「我是绿谷出久,上个月才开始当这条线的夜班司机。」
「我可以叫你轰君吗?」
「可以。」
「轰君....为何这么晚还在外面....」
「我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