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一死一忘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快近惊蛰，草长莺飞，度过了凛冬的北域迎来了暖阳，春风尚还带着凛冽，拂醉了万家袅袅炊烟。
一行人离开了苗北，抵达平洲城后，便住到了离开前的小院儿。
两人回来，小虎子无疑是最开心的，在院子里拉住魏烬，问了很多关于武功上的事。
温从戈和云鹤将行李收拾进房间，便坐在窗边托腮看着，看着小虎子，也看着魏烬。
小家伙确实很有天分，内功虽不深厚，但胜在扎实，剑招凌厉轻巧，一板一眼。
离开时留下的书谱，他已经看得差不多，可以再学其他的了。
云鹤收拾好房间，站到温从戈背后，看着院外的人再看看坐在窗边的人，心中满是无力感。
这几日夜里，他们一直瞒着魏烬在制定计划，而计划的内容，就是让魏烬忘记一切，却看不出端倪。
毕竟习武之人最忌心魔，就算是个普通人，心症难解，也会非死即疯。
计划推翻了又再次重构，重构之后又再次推翻，迟迟没有定下。为此，信鸽铺天盖地的往熟人手中扩散，又再度带着传信飞回。便是孟虞尘这个医者，在了解情况后，对这个计划，都是持同意意见。
今日，就是行动的时候，而计划开始，则意味着温从戈和魏烬的结束。
云鹤踌躇了一下，蓦然开口：“主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话问出口，云鹤便后悔了。计划是温从戈提出的，谁都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设下此局的，可任谁都知道，他这个提出计划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然而面对即将失去爱人这样的痛苦，温从戈却习惯性地勾了勾唇：“你觉得我不该赌？”
云鹤摇了摇头，提了水壶倒了杯水放到桌上：“可主子你明知道，感情上的事，变数太多。”
温从戈执杯抿了口水，静静道：“比起他的安全，那些变数可以忽略不计，我尚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到他身边重新构建关系。”
云鹤再度看向窗外的魏烬，无声叹了口气。只希望，他们俩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用过晌午饭，温从戈便蹲在厨房煎药。魏烬午时喝了酒，面颊带着酒醉的红，搬了把小板凳，像找家长的小孩子一般，乖乖坐在他身边。
从千解香梦中醒来后，魏烬心中总是莫名不安，这种没来由的不安让他焦躁烦闷，而只有在温从戈身边时，这种情绪才会得以缓解平静。
药味渐浓，魏烬托着下巴看着那锅汤药，咧了咧嘴：“阿眇，我觉得好很多了，什么时候能不吃药了？”
“最后一碗，喝完便不用再喝了。”温从戈微微回头看他，“我竟不知你也有怕苦的时候。”
“我不怕苦。”魏烬挪了挪，在温从戈身后，把人圈进了怀里，“只是你怕苦，药味不好闻，你肯定也不喜欢。”
“我没关系的。”
清香酒气在呼吸之间蔓延，温从戈垂下眼，往砂锅里加了最后一碗水。
魏烬把下巴抵在温从戈肩侧，蓦然道：“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心里的情绪了？”
温从戈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情绪起伏不大，相思泪是不会有效果。”
魏烬若有所思地蹭了蹭温从戈肩窝，没再说话。冥冥之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砂锅里的药开了，温从戈倒出一碗汤药，在一边的小桌上放凉后，方才抬手递给身后的人。
“喝药。”
魏烬鼻间嗅了嗅，迟疑道：“这个味道…和我以前喝的药不一样？”
温从戈没回头，镇定自若地回答：“加了味还魂草，就是那次在苗北黑市拿到的。”
魏烬了然，松开他伸手接过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宴清闯进来时俨然来迟，那药汤已经悉数进了魏烬肚子里。
药效发作很快，碗在魏烬手中滑落，落在了温从戈脚边碎裂。他目光恍然地晃了晃头，可却还是抵消不了脑中的昏沉，五感的迟钝。
魏烬颤抖着伸出手，抓着眼前人侧臂的衣服，喃喃唤道：“小孩儿…”
“嗯，我在。”
温从戈轻轻应着，肩膀骤然一沉，得到回应的魏烬，额头抵在他肩膀，已经昏昏睡去。温从戈睫毛颤了颤，心口胀痛到无以复加，曲起手臂抚了抚肩上人的发顶。
没有回头路了，从此刻开始，这个人和他的满腔欢喜，就不属于他了。
“你…我…主子他…”
云鹤看了垂着头的温从戈一眼，抬手拍了宴清脑袋一把，生怕这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子咬着舌头。
温从戈平静道：“带你主子回去吧。”
打死宴清都没想到，那下下策到底还是用上了。他神色复杂道：“他会忘掉多少？”
“一切，不，准确的说，是忘记再次遇到我之后的事。”温从戈当着他们的面，偏头吻了吻魏烬的额头，“具体的事，云鹤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怎么扯谎圆坑，你自己想吧。”
宴清苦笑道：“你还真是心狠。联合我们所有人骗他，你不难受？”
云鹤拽了拽宴清的衣袖，力气大到差点儿把人一半衣裳扯下来，宴清及时闭了嘴，免得身边这个直接把他扒了。
云鹤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你当我主子想这样啊？你不好受他就好受了？”
温从戈抬起头，面容平静，只眼尾的飞红还是透露了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我会与他重新相遇的。离开的时候，记得带上小虎子，让他认认新路。”
宴清沉默了下，走过去将魏烬抱在怀里，转身离开。云鹤没有送，倒是小虎子，主动跑了过来。
小家伙红着眼眶，满眼泪水，都快哭了。
“漂亮师叔！师父怎么了？你和师父吵架了吗？我以后都不能来这里了吗？”
“没有吵架，你也可以来我这儿。小男子汉可不兴哭啊。”
小虎子擦了擦眼睛：“我…我不哭！”
温从戈心如刀绞，却温柔地刮了刮小虎子的鼻尖儿。
“你师父他啊，被坏人算计了，他会忘记我。在他自己想起来之前，你不要跟他提我的事，免得刺激到他，可以吗？”
话是这么说，可温从戈心里清楚，他也是算计了魏烬的“坏人”，而魏烬再也不会想起曾经对他的欢喜，便是此刻对他最致命的惩罚。
可哪怕日后再痛，温从戈也要一一忍下来，无他，他自找的。
云鹤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不忍地别过头，无声叹了口气。
小虎子沉默半晌，难过地垂下眼：“我…不会说的。”
温从戈伸出手揉了揉小孩子的发顶：“你在你师父身边，照顾好他。”
小虎子闷闷问道：“那漂亮师叔你呢？”
温从戈想了想，说道：“我啊？我去打坏人，等坏人都打跑了，我再去找你师父，好不好？”
“好…我们拉钩！你一定要去找师父哦…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好。”
小虎子伸出小指，温从戈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唇，勾住他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拇指相贴摁了个戳儿，小虎子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温从戈收敛笑意，将碎瓷片收拾起来，嘱咐道：“派小九跟着小虎子，护送他来回。”
“是。”
云鹤一口应下，又张了张嘴，有很多想说的，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温从戈直起身看向他：“想问什么？比如…他会忘记我，会不会忘记喜欢我？”
云鹤抿唇点了点头。
“你觉得，能让人心意相通的相思泪，为何会以一个悲剧为原型，从而取名？”
云鹤想起那个孟婆的故事，皱了皱眉：“难道…”
温从戈走到云鹤身边，理下了卷起的袖子，声音平静。
“就是你想的那个，你想对了。要让他忘记，只靠药不行。一坛相思泪，两颗红豆虫。虫子寄生在人体无害，与宿主同生共死。”
“在孟婆的故事里，本就是一个死，一个忘。我在苗北便把我身上的红豆虫取出来杀掉了。”
“单只的红豆虫会做出反应，多多少少会影响到他。他大概察觉到什么了，所以那时，才会时时刻刻需要我在他身边。”
魏烬从来都不是蠢人，只是大多时候，会因为喜欢温从戈而关心则乱罢了。
温从戈转头看向云鹤，睫毛已经被泪湿几分：“你说他累叠喜欢我的情绪，用了多久？”
云鹤皱了皱眉，不确定道：“十五年…？我不知道，但肯定比这个时间，还要久。”
温从戈闭了闭眼，轻笑一声：“就当十五年吧。可让他失去这些，只需要一副药引和很短的时间，让他身上的红豆虫生效便可。”
云鹤偏头看他：“你与他同饮相思泪时…便想到现在了吗？”
温从戈的目光悠远难测，无悲无喜。静默片刻，他说——
“不，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
平洲汛水之上一轻舟，舟上船屋静立。
魔教正值特殊时期，宴清便带着魏烬和小虎子来了这里。甫一靠近，便有人现了身，那人做寻常江湖客打扮，眉目清朗。
“稀客。诶？老大这是睡着了？”
小虎子往宴清身后缩了缩，宴清吓得跳脚：“嚯，花忱，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的？”
花忱打量着他：“你怎么胆子这么小了？”
“什么胆子小？！是我在想事！”
宴清自然是在想怎么圆谎，可思来想去，还是得等魏烬醒了再说。
花忱从他手里接过魏烬，把人送去船屋又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说道：“老大可好久没回来这里了。”
宴清甩了甩手臂，没好气儿道：“不归崖出了点事，我总不能带他回去。”
真要现在回去，恐怕得让不归崖下头的正道生吞活吃了。
花忱了然点了点头，把目光放在了他身后安静站着的小虎子身上。
“这是…？”
宴清张了张嘴，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小孩儿名字。
小虎子挪出一步，抱拳行礼：“邓，邓玺。”
宴清附和着点了点头：“啊对，他是主子的徒弟。”
花忱挑了挑眉：“那就是半个小主子了。”
不过，魏烬收徒的事儿可不能叫不渡舟那小丫头知道，不然得炸天。
小虎子眨了眨眼，总觉得花忱看他的眼睛怪怪的，他拉了拉宴清衣角。
“我去看看师父。”
宴清点了点头，小虎子便跑了出去，小心的跳上了船屋前的甲板。
花忱再傻也看出端倪了，拉着宴清说道：“老大不是和温楼主在一起吗？这是怎么了？”
宴清摸了摸鼻子，回答道：“你别问我，自己查去，我不好说。但你记着，千万别让主子知道他和温楼主有一段。”
“嗯？？他们分开了？”花忱一脸莫名，“老大那么喜欢温楼主，不应该啊。”
宴清苦笑，还真就…是个人都知道魏烬有多喜欢温从戈，偏偏那人又因为事情超出了控制，心狠地让他把什么都忘记了。
可这也不能怪温从戈，让魏烬忘记虽是下下策，但也确实是如今最好的结果。
宴清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别想了。等抓到血刃的人，他一定要把他们卸成八块儿。
花忱嘴角抽了抽，看他那一脸扭曲的表情，满心疑惑不得解，伸手拍了拍宴清脑袋。
“你没事儿吧？”
宴清咬牙切齿：“没事儿，在想怎么宰人。”
这是被谁气得不轻啊…
花忱蓦然瞪大眼睛：“你不会想宰了温楼主吧？咱老大虽然跟他在一起之后多灾多难了点，但也不至于。”
宴清倒吸口凉气，捂住了花忱气人的嘴，气恼道：“你搁这儿说什么屁话呢？你不要命了还是我不要命了？不渡舟信息网广一些，你帮我查点儿东西。”
花忱见他说到最后神色认真，便把他的手拉下来，歪了歪头：“你说查谁，交给我。”
——the end.
【小科普】
❶【还魂草】
本书还魂草指的并不是古玄或其他小说里那种非常珍贵的草药。它的学名为“卷柏”。又名：打不死，长命草、长生不死草、万岁草等。
卷柏是一种名贵的药用植物，是收敛止血剂。全草有止血、收敛的效能。
全株烧成灰，内服可治疗各种出血症，和菜油拌起来外用，可治疗各种刀伤，以及解毒，消肿，止血。治创伤，无名肿毒，蛇咬及蝎螫等。
之所以被称为还魂草，并非是对人，而是植物本身。
卷柏生命力非常顽强，生长“随机应变”。干旱时全身细胞都处在休眠状态之中，像死去一样，得到水分后，全身细胞才会重新恢复正常活动。
《本草》植物志中记载：“做成标本11年遇水还魂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