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初中了，昨天是第一个周末，回到了家里。虽然只在学校睡了两个晚上，但我还是有很多牵挂。
儿子个头不高，很腼腆，用家里的话说，就是怕生，见着生人不喜欢叫。不惹事生非，在整个小学，从来没有听说他跟别人打过架红过脸。
他很安静，不喜欢跟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在一起，也不喜欢别人在他耳朵边啰里啰嗦。他在外面受的委屈，从来不回来跟我们说，只让它烂在肚子里。
老师交代给他的劳动任务，扫地擦黑板，擦玻璃，他毫无怨言，都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在饭堂打饭，不管多少人，他从不穿来插去，总是规规矩矩地排队。他经常跟别人洗饭盆，背书包，像个小弟。
他对穿戴从不挑剔，哪怕衣服上破了洞，我们都看不下去，他照样穿在身上，从不在意。
他就像小时候的我，块头不大，言语不多，非常安静，略带自卑，从不出头。但他明事理，喜欢简单，崇尚质朴，有时成熟得让我们心疼。
这次我打电话回去，他好像等着我似的，一接通，就是他听，这倒让我有些意外。原来每次打电话，总是他妈妈接，问起他，不是在哪儿玩游戏，就是找别人玩去了，好不容易劝他接电话，他三言两语就打发过去。
他与我没多少话语，有些怕我。他小的时候，非常贪玩，做作业经常马马虎虎，完全是任务式的。我因为自己的经历，高考只差几分，没有上大学，至今以农民工的身份到处漂泊，非常狼狈，所以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以后能上一个好的大学，弥补我的缺撼。
农村的孩子，除了读书跃出农门，有些出息，似乎没有更多的办法。有时，我对他特别严厉，见不得他敷衍我。但小孩子的天性在那儿，不管他怎么不爱做声，他一样贪玩，一旦玩起来，将什么都丢在脑后。
有一次，我实在恼火不过，怨恨他不成器，不问青红皂白，将他揍了一顿，而且下手很重。他不跑不躲，梗着脖子，执拗着没有哭出来。事后我就后悔了，他还小，不怎么懂事，不该将那么大的期望一古脑儿压在他身上。
后来，我反复向他解释，不是有意要打他，只希望他能有出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免得以后被人看不起。其实打他之后，我也很愧疚。他似懂非懂，低着头，不看我的眼睛，只是瘪着嘴一声不吭。
他与我的话更少了，见了我明显带着一种畏惧。以后再碰上他不听话，他妈妈就会打出我的招牌，他果然就老实了。
我很难过，不希望他怕我，被我吓着长大，他本来就比较老实，朋友不是很多，我愿意做他的朋友。我希望他快乐起来，不是那种不务正业的快乐，是那种实诚而阳光的快乐。我想他像别的小孩一样，老远见着爸爸就响亮地喊，飞快地奔，而不是绕道走。我想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与我玩游戏，可以毫无顾忌地倒在我怀里，可以明目张胆地与我对视，可以磊磊落落地向我坦露心事。
我嘱咐他妈妈，再也不要拿我吓他了，只要他不是太过分，要让他保持天性。更重要的是，他慢慢长大了，不要让他与我有隔阂，我并不是不近情理，我一直是爱他的。
现在他上初中了，开学时，我没有回去，没有送他去学校，他一定有些怨恨。这次打电话，他一下就接了。我问他习不习惯，饭菜怎么样，班主任是谁等等。他一一作答，还主动与我说起学校的事，没有一丝不耐烦。
这与从前的他真是判若两人，原来接听，一听是我就想挂掉，或者还没说上两句就递给他妈妈。这一次，他一会儿听，一会儿说，又积极又主动，仿佛与我离开了八百年再重逢。我的心一下暖暖的，话语竟有些哽咽，眼眶都红了。
一刹那间，儿子长大了。似乎他就在我面前，面带微笑，嗨，老爸，我们做个朋友。我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向他伸过去，嗨，儿子，我一直是你的朋友。
事后，老婆对我说，儿子这次回来，好像有什么心事，更沉默了些。学校里没有热水，他们用凉水洗澡，给他零用钱，他也不肯要，说用不上。
我有些欣慰却又担忧，儿子体质不是很好，怕他用凉水洗会生病，只能嘱咐他，没有出汗就少洗澡，洗洗脚就可以。
儿子从来没有离开过爷爷奶奶，妈妈，从没有单独在外面睡过，可能还不适应，慢慢就会好的，每个人都会走这一步。
雄鹰不可能一辈子不单独翱翔，它必须要忍痛捱饿，才能博击长空。骏马不可能一直拴在马厩里，它必须要风雨兼程，才能四野纵横。温室里的花，不能傲娇在悬崖上，无法领略绝美的风景，宠溺的娃儿，不能自强于尘世，无法收获成功的喜悦。
儿子也一定会独立快乐起来的，他虽然很少说话，但他什么都懂。
我再也不会打他了，为我先前的粗暴感到羞耻，只要他尽力就行，只要不曾后退，慢一点又何妨。我也慢慢明白了，有些路虽然我们一样要走，但总会有人走得急，有人走得缓，有人走得从容，有人走得负累。路虽一样，人有不同，关键看你保持什么样的心态走。你即使到了彼岸，却是痛苦万分，不堪回首，那又怎样呢。我虽没到终点，但我尽心尽力，保持一颗平常心，一直在前行，进一寸有一寸的快乐，也未尝不可。
有的参天大树不一定能成为好材，要么浑身疙疙瘩瘩，要么里面空了心，什么也做不了，有的矮小的树却精壮结实，笔直美观，做什么都是好料。有的花美艳绝伦，却有毒，让人无法靠近，有的花毫不起眼，却蕴含幽香，人们趋之若骛。有的人站在绝顶，睥睨一切，却受不了孤独的煎熬。有的人行在尘世，静默无声，却时时有快乐滋润。
儿子，你不管长成什么样的树，高大也罢，矮小也罢，只要有用就好。我不管你开成什么样的花，明艳也罢，质朴也罢，关键灵魂要有香气。
儿子，不管你优秀还是平庸，我要你一定快乐，有什么事多多跟我说，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是只会严厉，我更多的会是平和，平和地对待你的现在，平和地对待你的未来，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