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山村》第二章:远走他乡去插队

人们还沉浸在春节喜庆之中的时候。我和同学们将远行,徒步插队落户的目的地分别是京山县恵亭区惠亭公社城山一队的陈红明、肖义、朱汉青、陆伟民、金卫红、刘桂芬,城山四队的山青、柳春桂、刘建设、刘吉祥、魏玉坤和我,高潮四队的陈东明、董遵全、吴春生、李红英、王保华、徐荣仙,高潮五队的王先强、姚桂兰、陈汉英、孙六伢等。这天启程,走到农村去。

这是因为纪念中央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三十五周年,受全国掀起的野营拉练活动的影响,武汉市应届毕业生上山下乡大多是背着被包走到农村去。

一九七一年二月六日,太阳早早地露出了地平线,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

这是一个让我们刻骨铭心的日子。这一天,我和我的同学们将从学校出发,一起走到京山的山村去插队落户,一个星期的路程。

背包是早已打好了的,六斤重的棉被捆扎的结结实实,脸盆装在网袋里,再挎上黄书包,我的长征就开始了。走出家门,途经阅马场,母亲和妹妹、弟弟执意要送我去学校,被我谢绝。在彭刘杨路与解放路的交叉口,我们挥手惜别。

我朝着武汉第四十五中学径直走去,路边的行人向我投送好奇的目光。在他们的眼里,我这是要下农村的,只是这背着被子、拎着盆子、跨着书包的知青下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学校的小礼堂里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军宣队的军代表,工宣队的工代表,学校的革委会领导分别作了一番战天斗地的动员,随后就是带队老师的讲话。我们的班主任刘育群老师大学毕业后到武汉第四十五中学任教,在休产假,我们是她带的第一个班。

没有谁告诉我们生产队是个什么样子,也没有谁告诉我们如何尽快适应农村的生活环境,更没有谁告诉我们怎样才能融入到贫下中农之中。我们只知道那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们被涌入到上山下乡的浪潮之中。前面无论是荆棘丛生还是羊肠小道,我们只能挺起腰杆脚踏实地朝前走,心无旁骛,义无反顾。

在“红军不怕远征难”旗帜的引导下我们走出了校门。代理班主任的彭友松老师是高度近视,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格外引人注目。“一颗红心向着党,扎根农村干革命”,老师们和同学们握手道别。

我穿着黄军衣,戴着黄军帽,脚穿黄球鞋,挎着黄书包,还有沉甸甸的棉被背包,同学们乐呵呵的都没觉得累。我们的行李中,还多了一份学校配给的面包、苹果、梨子,那是党支部书记兼校长老顾代表武汉第四十五中学为我们准备的午餐。

我们夹在行进的人流中跟着队伍走。走到农村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们一路高歌而行。袁道中、顾新华、刘年富、鄢普生、杨汛清等同学在队伍中给我们送行,他们被留校读高中。

队伍里笑声阵阵,气氛活跃,诉不尽的同窗友情定格在了武昌桥头堡。

金灿灿的阳光泼洒在桥面上,辉映在前方的龟山上。桥下的江水也是一片金黄。“走到农村去!”三百里多里路,长路漫漫。

从汉水铁桥下来后,我们一直朝西走。

陈东明被学校选为先遣队员,已经先期出发,先遣队打前站,负责安排我们的早、中、晚餐和宿营地,任务艰巨、责任重大。我们到达东西湖的东山头农场宿营时,住的就是农场的大仓库,地上辅着稻草就是我们的床。那一夜,我们第一次闻到了稻草的清香。当第二天早餐后我们再出发,跨过土坎,走出武汉市的地界时,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模糊。

行进的队伍紧挨着孝感县和云梦县的边界走,在西行的宿营中,己经没有了电灯,开始点蜡烛,点煤油灯。中午到达应城县城后,带队的老师告诉我们:今晚在县城宿营。随之,我们被安排在县城搬运站的大会议室,又见电灯,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吃饭在搬运站的大食堂,开饭时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带队的老师高声说:“同学们,下午休息!”

好多同学的脚掌和脚趾的水泡又破了,都在喊疼。我强忍着疼痛,水泡被我在东西湖的东山头农场时挑破了,球鞋里湿溜溜的,一路上又打了新的水泡,疼啊!我真的想好好休息了。

下午,我们被安排参观李全洲的家乡和英雄的事迹展览,接受革命教育,游览县城。应城县城不大,商店也不多,街道多是土路。

在商店里,我买了信纸、信封和邮票,准备给父母写封信。这是我给父母写的第一封信。正写着,魏玉坤和刘吉祥来了,看见我伏在县邮政局的台子上写信,闲话了几句后,他们就离去了。我将写好的信封好,贴上了邮票,小心翼翼地将信投进了邮筒。漫步在街上,闲逛中又遇见了魏玉坤和刘吉祥,于是一路同行。

夜幕降临,县搬运站楼上会议室的地板上铺满了稻草,以中间的过道为界,男生、女生各睡一边。灯光下,带队老师让我们用热水泡脚,教我们用针刺水泡。行装铺在稻草上,谁都难入眠,同学们兴趣盎然,谈天说地。

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过,我们集合出发了。

离开县城之后,走公路,抄小路,途经应城的汤池,这是湖北省的五七干校的所在地。温泉从地下涌出,冒着蒸汽。

在夜宿天门县的皂市搬运站楼上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这是长征路上的最后一夜,前方就是京山县。

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蒙蒙细雨像雾一样洒落,我们从再次启程,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这是我们步入京山县境的第一个早晨。脚下的这片土地,将是我们辛勤劳作的地方,我们会把自己的汗珠无悔地洒向这片土地。

我们一路走,一路看,穿过永兴老街时被喧嚣的街景所吸引。前方就是京山县城。在城东的小山上,显现出一座高耸的青砖宝塔,文峰塔。我们从文峰塔前走过,一座高耸的纪念碑进入眼帘,“为解放京山县城壮烈牺牲的解放军战士永垂千古”的红色碑文很显眼,碑是水磨石的,质地很粗糙。京山县城古时称新市,古城垣墙砖在护城河的环绕下露出墙基。据说是在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攻破东门,解放了京山,县人民政府为纪念在战斗中英勇献身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立下此碑,以示纪念。

后来听老人们讲,当年李先念带领的红军在这一带打过游击。准确地说,是李先念的新四军五师,师部曾经驻扎在县城北部山区的小焕岭。

“啊,终于到了!”刘建设吟诗般地抒情,但是谁也没听清他后来说些什么。

同学们叽叽喳喳,十分高兴。六天的征程,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但不知我的生产队在何方。

暮色中,天空星星点点,我们跨过南河石板桥朝着城南方向走去,走出了县城。下放城畈公社的同学已到达了目的地,他们在县城的周边生产队插队。我们还有八里山路,那里才是惠亭公社,是我插队的地方。

星夜急行军,静悄悄的。翻过一道山梁,过了鸭嘴山口,路越来越难走。下了公路走小路,路旁是什么?一点也看不清楚。

同学们默默无语,只听见脚步声,气氛异常紧张,都是第一次走夜路,在陌生的山区走夜路。

“同学们,你们辛苦了!”

“欢迎你们,快进来吧!”

微弱的灯光从大门里射出来,那是惠亭公社的大院。我抢先一步进入了公社的大门。

“同学们,知识青年们,这位是公社知青办主任唐会计。”淡淡的油灯下走出了一位留着小平头的中年人,他满脸堆笑,浅灰色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并排挂着两支自来水钢笔,深红色的笔记本露在下衣的口袋外,高高卷起的裤脚下是沾满泥的黄球鞋,借着浑暗的煤油灯光,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的这位中年人。猛然间,听他说:“知青同学们辛苦了,快进来歇歇。”我们木讷地聚拢,不知所措。

一阵寒暄过后,我们被带进了指定的房屋,那是公社的阁楼,地面铺满了稻草,屋外一片漆黑。

起风了,屋外山风呼啸,屋里十几个男生挤在一起,我难以入眠。明天就要去生产队,生产队是个什么样子呢?思绪万千,不得而知。一路上脚底的血泡、水泡长了破,破了又长,钻心的疼。人生之路静悄悄地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那是一条铺满荆棘的艰难之路,也是一条如花似锦的阳光大道,我们要坚韧不拨地朝前走!

感情丰富的魏玉坤和陈东明好像约好了似的低声抽泣,一声高一声低的抽泣。随之,抽泣声像风一样漫延,我们都被感染了,同学们都在哭泣。我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心里的酸痛和失落交织,谁来管我们呢?带队的老师已完成了任务离我们而去。他们走了,走的是那样的轻松,竟然没有一丝牵挂。

我静静地望着泼墨似的夜空,脑海一片茫然。

过早地结束了我的读书生涯,过早地踏上了漫漫征途,步入异地他乡,举目无亲。一路上,我和魏玉坤为一组,两人的行李一个为盖,一个为垫,话语也就多了一些。但在这个时候,谁都不说话,想啥呢?或许都在想一些想不明白的事。知识青年下农村是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是在支援人民公社的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是个什么样子?

天刚亮,同学们雀跃般地叽叽喳喳叫开了,“收拾行李,到生产队里去!”

惠亭人民公社的办公地是一座大地主的老宅,二层楼的四方庭院,高墙之内的建筑多为木质结构,大门朝东敞开着,放眼望去,云层很低很低。马鞍山被云层紧紧地笼罩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雨后山乡,如画的山景。

同学们挤出大门外,聚在大树下翘首期盼队里的贫下中农来接自己。

下雨了,雨点伴随微风打在树枝上轻轻作响,山坡上淌下来的泥水黄澄澄的,我站在泥地上,不觉自己的球鞋浸渍在泥水中。过了许久才发现衣服被雨水淋湿了,无奈地退回屋子里。

早饭还没有吃,中饭开始了。每人一钵蒸饭,一大盆水煮白菜看不见油花。饥不择食,我们吃得很香。

到高潮大队.莲山大队和窑山大队插队的知青都被接走了,城山大队第一生产队的知青陈红明、朱汉青、肖义、陆伟民、金卫红、刘桂芬也被接走了,接我们的贫下中农还没有到来。我们急切的心情更加急切。公社党委书记也等候在大门口,“城山大队第四生产队太远”,他也急,送走了这批知青,他也完成任务了。

“书记,哪是我们城山四队的知青?”一位头戴斗笠,身披透明塑料布,腰间系着拇指粗稻草绳的农民在问。他光着脚板,小腿粗黑的发亮。“老周,知青们等急了,快带他们去。”公社党委书记手中的名单到了老周的手中,老周呵呵一笑,他不识字。

“老周是城山大队第四生产队的贫农协会组长,全名叫周世泽,与他同来的是生产队副队长胡忠南,身旁站着的是妇女队长陈天芝。”公社党委书记一口气介绍完我们眼前的三位贫下中农代表,随后又接过名单念我们的名字,“刘建设、刘吉祥、陈义忠、魏玉坤、山青、柳春桂”,我们回答的声音很响亮。

山路顺着山坡向东延伸,我们背上行李沿着崎岖的小路朝前走。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感觉是下午。9个人一路纵队前行。一声刺耳的尖叫,柳春桂摔倒在地,四脚朝天一直滑到山坡下,“哎哟,哎哟”连声叫疼,她站不起来。男生开怀大笑,山青慢慢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柳春桂滑倒之后,我们前进的步伐放慢了许多。

远处的平畈,一座村庄静寂其中。胡忠南指着我们站立的方位说:“这里叫摩天岭。”好家伙,这该不是南征北战吧!胡忠南说,摩天岭是村西北最高的山。

“到啦,那就是胡湾,城山四队。”陈天芝指着那座村庄,无不自豪地说。胡湾又叫胡家大湾,分前湾和后湾,前湾是以胡姓为主,后湾是以陈姓为主,坐落在惠亭公社的东南角,与屈场公社汤堰大队和城畈公社文峰大队交界。全队20多户人家的房屋多是坐西朝东。惠亭水库的南干渠从后湾的山腰流过,湾前的富水河流向汉江,满山遍野的马尾松全是人工培育的,这里山青水秀。

一路上,我寡言少语,静静地听胡队副的讲解,他指向哪,我就看哪,我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向移动。刘建设、刘吉祥、魏玉坤、山青、柳春桂相互开玩笑,逗闹着,好像对胡队副的讲解没有什么兴趣。

我们的知青屋座落在村北,座东朝西,原来是生产队的仓库,土墙布瓦,屋后是大堰塘,屋前水塘旁边的柳树露出绿芽,知青屋的正对面就是副队长的家。

知青屋宽畅明亮,堂屋的两边各有两间房,我和刘建设,刘吉祥和魏玉坤,山青和柳春桂各居一间,另一间是伙房,烧火做饭的地方。

我们的床舖是土砖垒起来的,上面是厚厚的木板,木板上是散开的稻草,两人住一起。窗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刚把被包放在床上,就被告知去南头吃饭。

沿着村前的鹅卵石铺就的人行道往南走,连续看到两栋明清民居格外显眼,高高的马头墙面向东方。

老队长胡忠美守候在自家门前。称他老队长,是因为湾里的人说他当生产队长的时间较长。他还不到40岁,长的很精明。老队长的家在胡家湾的南边,单门独户,房屋坐北朝南,看上去还是新的,土砖布瓦的房子好象没盖多久。他笑容满面地迎接我们的到来。

晚饭是在老队长家吃的,香喷喷的白米饭很诱人,六名知青围在小桌旁边吃了一锅饭。我们吃饭时,在我们的身后围着一群湾里的人,他们是用奇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群能吃的小青年。这群从武汉来的知识青年,是这个村庄来的第一批武汉知青,贫下中农诚心诚意欢迎知识青年下乡来。

纯朴的胡湾人在老队长的领导下对我们这些武汉来的知识青年特别好,粮食供给充足,每月定期为知青发放口粮,每人每月六十斤稻谷,可以碾成四十五斤大米。并指派老农胡培生教我们农耕,在生活中给予知青们许多的帮助和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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