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伯种菜最早始于大哥家的空院子,大哥两口子进城后家里老宅疏于打理,一到夏天满院子芳草萋萋,
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爱干活的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收拾了锄头镰刀铁锨扛起来去了我大哥家。
这老头儿干活那叫一个死心眼,没有队长没有领班他自己管理自己一个人的团队,照样是干的披星戴月废寝忘食,吃饭叫几次还不回家,我的模范婆婆直接把饭给他送去。
且不说我伯把地翻的如何如何,配得上精耕细作这四个字的,非我伯莫属。放眼望去,几乎没有直径超过一厘米的土坷垃,我怀疑他老人家使用筛子把土筛了一个遍。
翻过之后又细细打了畦儿,接上水管开始浇水施肥,浇水过程中我伯对菜地做了整体规划,要种上我们爱吃的黄瓜西红柿,种上婆婆爱吃的茄子,姐姐姐夫爱吃的辣椒,再种上几畦韭菜,还要种南瓜冬瓜丝瓜长短豆角,种类之齐全堪比菜市场了。
关于种菜这事,我们周末热闹哄哄一群人跟着凑热闹,与其说是种菜不如说是玩儿地。只有我伯是把种菜当成了大事业,一天到晚在菜地里忙活,一个荒凉的大院子愣是被老人家拾掇的有声有色。
后来我们搬家到村东头,距离大哥家差不多一公里,再在那里种菜不方便了,这个菜园便留给了我二嫂。
我以为再也难吃上自己院子里现摘的黄瓜西红柿了。
把家搬到新院子,收拾妥当,我们就回市里上班了,周末回家一看,我伯又开启了他的种菜大业。
这个院子更是得天时地利人和,不仅院子里有一片空地可以种菜,大门外两侧还有几十平米,算下来居然有三块儿菜地,在寸土寸金的今天,我伯可以说是土豪中的土豪了,我看了都跟着拽的人五人六起来。
菜地有了,地是极其贫瘠的沙土地,加上多年没有种过,我伯说这叫生地,太薄了,要好好养一养。老爷子养地是真的养地,啥也不种,就是天天翻地浇水上农家肥。为了这个农家肥,我伯可是下了大功夫了,又是割草又是扫树叶和上细土浇上大粪水,臭不可闻的时候赶紧用泥巴封上,假以时日,农家肥新鲜出笼。这才用铁锨铲到菜地里,又一遍的翻地浇水,这才开始打菜畦,又是一次大规划,买什么菜种菜苗,统筹计划全家人的口味,这次重点照顾了他家孙子孙女,孩子说喜欢吃什么,我伯都说爷爷给你们种。我儿子极其崇拜的说,爷爷真是科学家呀。
只是科学家年纪越大越有个性,种菜种的我都看不懂了。每次回家,都能看见他在门口的菜地里辛勤劳动,有一半种了应季的蔬菜,有一半是高度精耕细作的空闲菜地,菜地里寸草不见,但是我伯还在地里忙,拿着锄头一遍一遍的从这头锄到那头,那头锄到这头,忙的不亦乐乎。
我家李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了,问他这地啥也没种还锄个什么劲儿?我伯很有道理地说,地太累了,我让它歇歇。李先生敢怒不敢言一脸不忿儿的自己回屋了。哎!老爷子,你都知道让地歇歇自己却不知道歇歇,越老越愁人。
像我伯这么关心每一寸土地,人性化种植的,在这个时代还有吗?我伯才是真正的智者,我瞥了李先生一眼,真希望他像他爹这么老的时候也有这么块儿菜地去自娱自乐。城市化的号角高高吹响,郊区的每一寸土地都在瑟瑟发抖。
我伯闲置的那块地养了有好几个月,终于种上了萝卜,真是一块韬光养晦的好地呀,萝卜稀稀拉拉出来了。我伯嫌太稀了,又从新撒了一遍萝卜种子,这次好了,新的萝卜嫩苗密密麻麻,让人不忍直视。这难不倒我伯,他等萝卜苗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开始间苗,拨出来的萝卜苗成了母鸡们的加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批萝卜最终只有一棵修成正果,真是千顷地长了一棵独苗,这棵得天独厚的萝卜不负众望长势喜人,长得大气凌云叶子硕大肥厚,又粗又大的青萝卜呼之欲出。左邻右舍从我家门口路过都说,这个萝卜长得真大真好,我伯高兴的眉开眼笑,我心里说,半亩地就一棵,不大说的过去吗?
这个一枝独秀的萝卜长了很久很久,没有人说把它拔出来做菜吃,俨然成了标志性植物,看到它,就知道这块地是菜地,虽然别的啥也没种,终于又一次大姐说这个萝卜一直不吃留着干啥,一把拔了出来,洗洗准备切了做饺子陷,切开一看中间早空了。哎,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谢空折枝。白瞎了一个好好的大个子萝卜了。
大部分时间我伯种菜还是很靠谱的,他种的茄子棵不大,茄子却结的不少,不堪重负的让人心疼,青茄子青翠欲滴,紫茄子紫的发亮。那年茄子大丰收,我伯守在门口,看见谁过来都热情招呼人家来摘茄子吃,我们回市里的时候更是带了大袋子茄子,我充分发挥想象力,蒸茄子炒茄子炸茄子煎茄子茄子饭茄子面茄子汤,直吃的此生再也对茄子没了感觉。
不得不提一下我伯种的大蒜,第一次隆重买了蒜种,蒜苗长得却差强人意,个个骨感美少女,瘦得风摆杨柳,拔了蒜苗来吃,味道倒是挺足的,毕竟自己种的嘛,不像菜市场买的蒜苗根深叶茂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出蒜的时候一看,大蒜换小蒜了,蒜瓣不比牙大多少。我伯觉得很没面子,决定来年再种挽回败局。
第二年老人家从基础做起,把蒜种到了他养好的一块儿菜地上。果然!这次蒜苗就不同一般,叶子肥厚呈深绿色,带着养精蓄锐的精气神儿,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到了快出蒜的时候,我拔出一看,蒜头像小拳头一样,粉紫色的,带着点文艺范儿,拿着去厨房准备剥了捣点蒜泥。我伯到厨房问做啥饭,还要不要再买点菜,我趁机夸他蒜种的好蒜头长得大。他不无得意地告诉我,那是,专门浇了大粪的。我手里正抓着一头蒜,马上闻到了大粪味儿。
如今大门口的菜地已经成了马路,幸亏我伯没有看到,他再也看不到了。我们还在种菜,又换地方了,且战且退吧。
我伯再也不种菜了,他走后我才明白,他哪里是种菜,他种的是寂寞,我们把孩子带到城里上学,十天半月才回次家,回去时姊妹几个组团,闹闹穰穰一大群,带给老人们短暂的热闹,一片虚假繁荣过后,留给他们的空落落一个大院子,他不折腾那点菜地他干什么?
恨自己明白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