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公布那天,我跟朋友在奶茶店斗地主。
老实说,对于村上春树陪跑诺奖这件事,老粉们都有一定觉悟。
只是内心存有侥幸:说不定……说不定……
8点,朋友手机收到一条推送,说得诺奖的是一个日本人,不是村上春树,叫石黑一雄。
我记住了这个有点陌生的名字。
然后怀着凭啥他能打败我男神的愤愤不平买下了所有在版的电子书。(幸亏买的早,那五本电子书现在价格翻了一倍多,简直残酷)
凌晨三点,我啃完了《远山淡影》
然后喜欢上了石黑一雄。
《远山淡影》是他的处女作,写了一个日本寡妇悦子的回忆。
石黑这本书应该非常适合影视化,天然带了蒙太奇的手法。
场景与年代跳跃度极大,时而讲述二十年前原子弹爆炸后的日本长崎,时而把视线放回二十年后悦子定居的英国小镇。
读者们跟着悦子絮叨又琐碎的记忆,在两个时空间跳来跳去,一不小心就一脸懵逼。
这是哪儿,上一帕讲到哪儿了,之前那个谁谁谁哪儿去啦,
然而石黑任性得很,他压根没想过给读者理什么清晰的时间线,挖坑不填是常态,前后矛盾也是常态,而且借口十分清奇--记不清了。
每当悦子嘟嘟囔囔说记不清了的时候,我莫名能想象出石黑摊手卖萌的无辜脸:
你看,没办法,记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不可靠。
悦子的记忆之所以不可靠,不单单是因为年代久远造成的“记不清”,还因为有意识的自我欺骗。
女儿景子的自杀是悦子一生的伤痛。
这个伤痛过于巨大,悦子不敢碰,
所以她锁上了女儿的房间,
面对熟人询问女儿的下落时平静得说她搬去了曼彻斯特,
她假装没有崩溃,假装一切如常。
然而,平静的假象下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愧疚,
一浪接一浪得打过来,把她小心翼翼维持的理性冲击得摇摇欲坠。
如果当初,我是一个更加称职的母亲。
如果,我多关心那个孩子一点儿。
如果,我不追求什么可笑的理想。
如果,我们不离开日本。
……
悦子想念景子,可出于愧疚,她害怕想起景子。
于是她扭曲了自己的记忆,她在记忆里创造了一对母女,佐知子和万里子。
从此,不顾女儿感受离开日本的是佐知子,
不称职的母亲是佐知子,
自私又懦弱的那个人是佐知子。
而她悦子,不过是见证了这对母女悲剧的旁观者。
石黑一雄的文字里有一种慈悲,
他承认他书写的记忆是脆弱且不可靠的,
也认可主人公出于自我保护目的的自我欺骗。
他不强迫他们面对现实,面对伤痛,面对过错。
他是一个温柔的记述者。
然而回忆有它自身神奇的疗愈效果,
随着悦子回忆的慢慢展开,她与佐知子,景子与万里子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最后,她蹲在小木桥上,对着短发小女孩说:“你要是不喜欢那里,我们马上回来。”
这句话,不是对虚构出来的万里子说的,而是对自己的女儿景子说的。
这句话,说出了母亲对女儿的歉意,那歉意折磨她很久很久。
这句话,也是悦子与自己的和解,
说出来,就可以放过自己,就可以向前看了。
记忆,是石黑一雄作品公认的主题。
他说:“作为一个作家,我更关心的是人们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实际发生了什么。”
他不在乎记忆的脆弱与不可信,相反,他珍惜的恰恰是这些。
因为比起冰冷的外部现实,他更关注人心的复杂曲折,以及包裹其中的有温度的情感。
所以诺奖才会给他这样的颁奖词:
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
他和村上,一柔一刚,一个朴实一个华丽,但关注点都在个体命运上。
相对于村上喜欢讨论体制与个人,暴力与对抗这种激烈的话题,石黑更注重个人的选择。
硬要下个评价,我认为他是一个温柔且有慈悲心的作家。
以上文章首发于我的公众号:日曜日读书(cac_0066),我原先念日本文学出身,所以抽空会写写书评啥的。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关注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