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小事记——西村小事(二)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被窝里睡着正香,突然耳朵被揪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晨练回来的外公正笑呵呵地捏着我的耳朵,喊我起床打扫庭院。

        因为星儿的事情,我前天晚上睡得很不踏实,突然间又被外公叫起来,便有了一股莫名的气愤在心头。从炕上爬起来,脸都没洗,拿起立在门口的扫帚,开始在院子里胡扫一顿。正在厨房做早饭的外婆听到院子里毫无规律的次拉次拉的声音,探出头看到我气鼓鼓地挥着扫帚,便笑眯眯地说:“这是怎么啦?谁把我们君儿气成这个样子的?定是那不懂事的老头,今天早上的烙饼,罚他少吃两个。”听到早上吃烙饼,方才满肚子的不快瞬间也就不见了,想着外婆做的软软的烙饼,就着地里刚摘的凉拌黄瓜,嘴里边仿佛已经有了烙饼的香味,我便卖力了起来。

  庭院里挥洒扫帚的小童,挑着扁担从村口挑水的外公,地上洒下的水滴,扁担咯吱咯吱的声音,厨房里忙碌着的外婆,和屋顶升起的炊烟,便是我那时的日常,那也是我回忆里最平常却是最难忘的画面。

  早饭时,外婆果真让外公少吃了两块烙饼,我看着外公伸向烙饼的手被外婆打掉,高兴地对着外公摇头晃脑。只是这报复的快感还没持续多久,外婆便催我快快去找星儿。答应外婆后,我便挪到了我住着的东厢房,在行李包里翻了好半天,终于挑了一件我认为最漂亮的裙子,穿在身上,又将乱糟糟的头发沾水梳理整齐。年少时,人总会有莫名其妙的争强心态。那天,见星儿之前,我在镜子前磨蹭了好半天的时间,因为厢房没有钟表,我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是,当我从厢房出来后,胖婆婆她们已经带着自己的马扎,坐在东厢房下的阴凉地里,摇着扇子,等着打麻将了。

  和胖婆婆打过招呼,我便要往大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胖婆婆叫住了我,笑呵呵地对我说:“君儿打扮这么好看,是干什么去呀?这说亲家还是早了点呀!”话音未落,便听到外婆大声制止了胖婆婆。可是她们的话语一字不落的都到了我的耳朵里,气不过胖婆婆,我便转身对着胖婆婆大声叫了起来:“我不用打扮这么好看,也能有亲家,哼!”彼时的我,哪里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只是因为年少时的气头和不服输,算了,谁小的时候没说过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飞奔着出了大门,向右拐了个弯,星儿家的灰色大门便映入眼帘。大门口还堆放着水泥袋子,进进出出的工人们在院门口大声嚷嚷着,一切都和昨天晚上一样讨人厌。带着满心的不情愿,我从一堆和好的水泥上跨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不让泥点子溅到自己身上。穿过修缮着的外院,便到了内院。星儿家的内院和外婆家的院子有很多不一样,外婆家的院子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可是星儿家的内院里,长满了绿色的植物,有些是我认识的粮食,有些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杂草,虽然很乱,但是对于一个自诩为有浪漫情怀的我来说,这个地方堪称为冒险乐园和缩小版的森林,就一瞬间我便爱上了星儿家的院子。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和星儿他们一起在这个地方玩冒险游戏。继续往前走去,便看到高台上,有一位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留着长发,却没有认真扎起来,只是拿一根黑色的旧皮筋随便扎了个低马尾,星儿低着头,头发便垂到了她的胸前,像极了那时电视上演的女侠。星儿当时穿着什么衣服,我早已不记得,只依稀记得,我叫了一声星儿后,她抬起了头,笑着答应我,额前的碎发因为汗水粘到了脸上,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亮,好看极了。

  可是一转眼,我就看到了昨天在巴在墙上的男孩子,大概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二股筋和一条短裤,光脚站在地上,脸上抹满了黑色的油印子,那个样子很是好笑。可是,一想到昨天我遇到的事情,又觉得很尴尬,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星儿叫起她的弟弟,去屋里帮她找一件东西。我高兴地看着星儿,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像个傻子一样,问星儿,你们在干什么?星儿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手指着我边笑边说:“我妈还说,你可聪明了,什么都知道,我咋不觉得哩?我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我在修自行车啊!”虽然星儿笑话了我,可我一点都不生气,便开心的和她聊起了天。

  “你知道我吗?”

  “我当然知道,你每个暑假都要来这里找你外婆,每次都带很多书,我妈总是让我和你学习。”

  “唔,其实,那是我妈让我带的,我一个作业都不想写呢,倒是我有好多有趣的故事书,咱么可以一起看。”

  后来,我们聊了很久,直到星儿弟弟从屋子里面出来,不知为何,朝着蹲着的星儿后背就踢了一脚,嘴里骂着星儿,我的好朋友怎么能被人欺负呢?我站了起来,对着星儿弟弟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打你姐姐呢?太没有礼貌了!”我把自己想象成了行侠仗义之人,拯救受欺负之人于水火之中。可毕竟那时太小,并不明白,行侠义之事也要看时候的。我满心期待星儿对我的感激之情,甚至连客气话都已经想好,谁知星儿一把拉住我,悄悄地说:“算了,他还小,别理他。”回头,星儿又冲着他弟弟大声嚷嚷了几句,而后又蹲了下来,拿起了手里的红色轮胎,泡在旁边的水盆里。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便和星儿一起看起了泡在水里的轮胎。轮胎在水里冒了几个小小的水泡后,被拿了出来,星儿招呼弟弟过来,让他用锉刀将冒泡的地方挫干净,她又挪到了自行车的前面,拉出了一根黑黑的车链子,我几次想伸手去帮忙,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便缩在一旁,暗暗记着他们姐弟俩的动作,心想以后,我也要自己修自行车。可惜的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学会,直至后来,索性也不自行车了,记忆中的红色轮胎也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很快,日头便毒了起来,院子里的杂草稀落落地蔫下了头,星儿和他弟弟终于将自行车修好,我们高兴地用了好几盆水将自行车冲洗干净,看着眼前干净完整的自行车,我心里又开始憧憬骑着自行车去村口游荡的场景。可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东西,不好直接开口,我便试探着问星儿:“星儿,我们什么时候去骑车子去呀?”话音未落,星儿很惊讶地看着我,而后又说:“我们不能骑的,这是我给我阿弟弄的。”刚刚漾到天空的好心情,一下子又回到了地上,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星儿对弟弟这样好?而后我又开始反思自己,觉得自己甚是不如星儿,那时学校的书本上教导我们要像雷锋同志一样,为他人着想。星儿做到了,而我却还是一心只为自己考虑,那时我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思想品德不过关的人。

  因着这件事情,我更加坚定了要和星儿成为好朋友的决心。时间过得很快,我已经闻到了外婆炒菜的味道,可我还是不愿离去。星儿却像一个大人一样,细声细语地劝说我回家吃饭,又同我约好下午到外婆家一起写暑假作业。那是我和星儿的第一次共同写作业,但我并不知道那也是最后一次,毕竟那是未来的事情,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毕竟很多人都是活当下的。

  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星儿不止是我的朋友,她更像是我美好想象的一部分,所有我想不到的形象,都能反映到星儿身上。不过彼时的我还是很快活的,因着下午的约定,我快快地吃完了午饭,专心等着下午的到来。为了怕误过下午的时间,我也没有和外婆一起到醋姐姐家大门洞下吃饭,外公问我时,我撇着嘴不愿回答,外婆却像什么都知道似地大声笑了几声。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慢,我已经在东厢房睡了一觉又一觉,星儿还没有来,午后的阳光透着窗户边挡板的缝隙偷偷溜了进来,我已经听到了外边胖婆婆的声音,星儿还是没有来。胖婆婆还是那样大的声音,她仿佛在说星儿,又仿佛在说什么面人,什么太小,什么不行,我听不明白,心情却在胖婆婆一阵一阵的笑声中,低落了下去。

  太阳西斜时,星儿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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